玛格丽特捂着手，倚靠墙壁。
刺痛一阵阵来袭，似有小虫子钻进骨内，用锋利的口器将里面的髓呲溜呲溜地吸出去。
她将整个身体的重负卸在背后的木墙上，湿冷的潮气渗入铠甲的缝隙，肆意汲取体内的温煦。
好冷……
她微微仰头，水漉漉的金色长发黏着木墙和同样冰凉的后颈。
感觉脑袋不断上涌着白沫，视野周期性地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
清晰时，她能看见从天花板上滴落的细小水珠，看清暗红色炭火上燃烧的橘黄火星；
模糊时，一切都仿佛注入平板铸模的稠糊物，只剩下大块混沌的光影。
风无声地在壁炉燃烧的、略带金属感的热浪上滑行。
雨水有规律地洒落进来，水珠砸向倒地的门板，发出枯叶裂开的干巴巴声音，短暂彷徨后碎成更小的星点，汇入地板的接缝。
房间空得令人窒息。
唯有壁炉前一小圈炭火照亮的地板，是仅存的活区。
在视野短暂的清晰中，她看见莉莉安的背影。
她坐在最右侧，双臂环抱着屈起的膝盖，向着那盆暗红的炭火。
火光勾勒出她的肩部以及侧脸的线条，照亮颈侧垂落的灰白色发缕。
“杀起来根本不管队友！以前是，现在也是！”
玛格丽特忽然闪回小神官崩溃时的哭喊。
骑士合眼前的叹息犹在耳畔。
继之而来的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蜥蜴沿着玛格丽特的耳廓一圈圈向内爬行……
剥掉奋战杀敌的外壳还剩什么？
梅丽莎家族的自豪？
她看着掌心的茧。
若没有自豪，人大约无法活下去。
这时候，有一道身影在她眼前动起来，模模糊糊的视野里，那东西简直像一团暖色的、柔软的火烧云。
玛格丽特集中精神，下意识地看过去——
露娜靠向莉莉安，侧身贴住她的后背。
她用脸颊蹭了蹭莉莉安的肩膀，自然惬意地枕在上面。
炭火在暗红与橘黄之间变换，给两人的轮廓给予一层柔和的光晕。
而在露娜靠稳之后，玛格丽特模糊的视野边缘，捕捉到一个细微的动作：
毛茸茸的尾巴，在火光投射的背景中左右摇摆。
一下，又一下。
尾巴尖的毛发，有意无意地拂过莉莉安的脖颈。
“困了？”莉莉安问。
露娜微乎其微地颔首。
波莉娅坐在旁边看一会儿，忽然伸手指向自己，“姐姐也可以让你靠。”
本以为这句话能换来一个眼神、一句反驳，甚至一记尾巴的拍打——
结果露娜只是懒洋洋地打哈欠，随即将脸埋进莉莉安的肩膀。
“唉！”波莉娅故作伤感地叹气。
玛格丽特默默看着三人打趣。
不明白为什么，波莉娅能轻易地融入不属于自己的圈子。
一个死灵术士。
一个类人。
她却仿佛天生就该在那里，说着不正经的话也能被接纳。
难道在后悔？也不会吧……
波莉娅闲不下来似的，继续问：“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我揭下了露娜张贴的组队信息，然后就在一起了。”
“诶~~这么简单？”
莉莉安屈指计算，“足足等了十五天。”
波莉娅沉默有顷，若在旅馆，肯定会啜一口啤酒，或用手敲打柜台。
此刻只是静静地看着莉莉安。
“因为当时和伊莎贝拉说，三天就能找到。”莉莉安把手放在露娜的脸上，“死灵术士嘛，没谁愿意接纳……不过很幸运遇见露娜。”
“是我造成的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炉火边的三人同时一怔，齐刷刷望向另一边——
玛格丽特贴着冰冷的墙壁，身体被炉火冒出的焰光切割出巨大的阴影。
摇曳的火舌舔舐着她的轮廓，她站在那里，湿漉漉的，散发着挥之不去的阴冷，活像一件无人认领的旧皮箱。
“某种程度上。”莉莉安模棱两可地回应。
所得到的一切关注，本就是勇者给予的。
一旦离开望月小队，人们就会将其理解成死灵术士是勇者也无法忍受的职业。
“不过无所谓。”莉莉安面带微笑，“失去记忆会成为队伍的累赘。”
玛格丽特用微微发抖的手按揉小臂，深吸一口气。
“不会。”露娜摇头。
波莉娅同样予以肯定：“我还蛮喜欢你的。”
“你们知道我是死灵术士的时候……我都还记得……”莉莉安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一个吓得缩到墙角，一个喝着酒找茬。”
“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波莉娅承认，随即又抬头，“这么说你恢复记忆了？”
“呃……一点点，以后慢慢地找记忆，慢慢地升级，多好啊。”
“升级？”玛格丽特抬头。
“啊，你还不知道，我降到F了。”
“为什么？”
“想凭借自己的实力重新升上去。”
玛格丽特默然。
雨水哗啦啦飘进来。
两人之间隔着一块门板，却好像有一个世界。
她转头确认雨势。
风小了许多。
然而还是带来刺人骨头的寒意。
雨幕深处，深色的缓坡隐约可见。
空中一只飞鸟也没有。
大概在哪里乖乖避雨。
“过来坐。”莉莉安拍打旁边的空位，“你的身体估计都冻僵了。”
恍惚间，玛格丽特看见妖精神殿、看见塞拉菲娜，看着她跟随队伍、连手指都不用动，就能获得与之不配的财富……
和现在的境遇对比，不是一样的？
既没有帮忙生火，也没有准备食物。
只是站着，只是存在，就妄想分食他人制造的暖意。
“不……”玛格丽特拒绝，“我待这儿就好。”
莉莉安用指甲刮刮耳廓，换一种说法：“你是我们这边的战斗主力，要是身体不适，我们四个都会死在这里。外面还有怪物，不是吗？”
“打不中又没用。”
“哎呀！快过来吧！”
玛格丽特再次摇首。
莉莉安无奈地沉沉呼出一口气。
波莉娅倒是看出端倪，和之前拒绝塞拉菲娜递来的魔素时一模一样，只是角色互换了，没想到对自己也有一套“坐享其成”的自我设限。
但她接过了莉莉安递来的面饼……
难道是因为前队友？
“哈……”波莉娅将筒靴穿在脚上，“搞不懂，女人真的麻烦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