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菲娜从她的视角，娓娓道来妖精神殿的事：
波莉娅如何探测地形、布置陷阱；玛格丽特怎样对着蜥蜴狂乱挥砍；两位队长围绕着篝火的争执。
艾丝黛尔望向天花板——
仿佛亲眼目睹洞穴无缺的黑暗，亲耳听见蜥蜴在嶙峋石壁上爬行。
莉莉安的心思飘向另一边。
在澡堂遇见玛格丽特、波莉娅交谈时，对方闪烁其词的话语，与塞拉菲娜的讲述严丝合缝地合在一起。
碎片化的记忆像乐高拼图似的旋转、拼接、归位。
妖精神殿的事件全貌，终于在她脑际完整而清晰地浮现。
艾丝黛尔开口问：“玛格丽特小姐把你递过去的魔素打翻了？”
“一巴掌！不过也是我先嘲笑她的缘故。”
“这太残忍了。”艾丝黛尔微微蹙眉，“玛格丽特小姐都那样了，你还要落井下石。”
塞拉菲娜无所谓地拍打肩部，仿佛在清理看不见的灰尘。
“谁让她当初说我是‘温室里的花朵’？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
说着，她接过管家递来的茶杯，杯沿贴近唇边时，忽然想起什么，声音也拔高许多：“再说了！在神殿里横冲乱撞，根本就是给怪物发请帖！不光自己找死，还要拖着别人陪葬！”
艾丝黛尔沉默。
莉莉安同样不语。
安静似乎给塞拉菲娜添了一把火，她用舌尖卷过小勺上残留的琥珀色茶水，指向艾丝黛尔：“不是队长布下天罗地网，凭借梅丽莎那股白痴劲儿，早就横尸当场！骨头渣子都没了！”
艾丝黛尔像蚊子似的小声说：“玛格丽特小姐还是很厉害的。”
“不行！”塞拉菲娜用舔过的小勺敲击艾丝黛尔的额头，“你要坚定地站在我这边！”
“好吧……”
“因为我们是朋友，好朋友要站在同一队伍！”
艾丝黛尔点头。
两位贵族小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莉莉安融不进话题，只能目不转睛地盯视塞拉菲娜手里的茶杯，如同站在水边数小时不动的苍鸻。
非常精美的无花白瓷茶杯，釉色崭新，泛着未经世事的空白。
除此之外，并无值得特别注意的情趣。
她只是需要一个具体的、不用解读的物体，让视线落脚歇息。
塞拉菲娜将小勺放进茶杯搅拌。
茶水荡漾。
倒映着她柔和下来的眉眼，“知道莉莉安吗？”
艾丝黛尔摇头。
莉莉安将视线剥离茶杯。
“我们能成功都是因为她！”塞拉菲娜说着忍不住叹息，“可惜不知道长什么样。”
“波莉娅小姐没提过吗？”
塞拉菲娜慵懒倚靠床头的身姿瞬间绷直，甚至顾不上放下茶杯，另一只手已经抓住艾丝黛尔的肩头。
“你……你竟然还记得队长的名字？！”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这只是我要出发冒险前的随口一提啊！”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塞拉菲娜像扑向暖阳的雀鸟，结结实实地撞进艾丝黛尔怀里，单臂环住她的脖颈。
紧接着她扬起脸，啾、啾、啾——如同小鸟啄食般，在艾丝黛尔的额头印下一连串响亮的亲吻。
管家见事态有些是失控，端起素白色的茶壶，无声滑入房间。
如同之前两次恰到好处的端茶时机，意图借此将脱缰的局面拢回掌心。
壶嘴悬于茶杯上方，水线尚未倾泻——
“出去！”塞拉菲娜的声音宛如冰锥坠地般脆硬，“这是淑女们的茶话会！”
艾丝黛尔适时地将四根手指虚掩在唇边：“你一点儿也不淑女。”
管家保持着倾身的姿势，既不能往里倒茶又不想作罢离去，职业性的恭谨面具在此刻裂出一丝缝隙。
他四下环顾，像抓住稻草的溺水者，看向窗边的莉莉安。
她是唯一能掌握局势的旁观者，同时还是一名女性。
莉莉安架起腿，选择性失明地看向在阳台酣睡的猫咪。
小家伙蜷成蓬松的毛团，在灰黯的天光下酣然入睡，肚皮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对室内的暗流浑然不觉。
之前还竖食指让我闭嘴。
她眯着眼睛，眸底闪过一抹冷诮。
现在倒是想起我来了。
“怎么还杵在这儿？”塞拉菲娜用小勺不耐烦地敲击杯沿，“放下东西退出去！”
管家放下银壶，躬身告退：“谨遵吩咐。”
艾丝黛尔凑过去，发梢几乎淹没塞拉菲娜的膝头，“再……再给我讲讲妖精神殿，我还想听一遍。”
“诶~~”
“求你了。”
塞拉菲娜捻着勺柄转动半圈，妖精神殿的故事再次从喉间流淌出来。
艾丝黛尔用下巴托住掌心，睫毛眨动的频率越来越缓，呼出的鼻息拂动颊边的碎发也无知无觉——
思绪已经跟随塞拉菲娜的声线，溜进故事的褶皱之间。
莉莉安坐在窗边，作为一介平民，她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在哪儿，不能随意插足贵族小姐们的茶话会。
沉默就好。
一字没有的广告板式的沉默。
“讲完！”塞拉菲娜放下白瓷杯在杯碟上碰出响声。
掌声炸裂。
艾丝黛尔小手拍得通红，眼睛里噼啪迸溅着灵感火星：“我要把这个故事记录下来。”随后又压低声音问一句，“但是……玛格丽特小姐可不可以不那么惨啊？她是勇者……”
“随便你，又不是给我写的。”
“谢谢谢谢！”
塞拉菲娜瞥一眼激动的艾丝黛尔，漫不经心地说：“你也可以冒险。”
“但我的病还没有好……”
“半年前邀请你的时候，你就这么说了。”
艾丝黛尔皱眉思索，连通记忆的神经似乎在某个地方骤然断裂：“是吗？已经过去半年了。”
“快好起来吧，我们还能在同一个队伍。”
“你是说波莉娅小姐的？”
塞拉菲娜点头。
“但我听说冒险家们很讨厌自己的队伍有贵族……”艾丝黛尔战战兢兢地开口，“娇生惯养什么的……要是再来一个，波莉娅小姐肯定会骂我。”
“应该吧？至少不是当面。”
“那先不考虑这个，再给我讲讲莉莉安吧。”
塞拉菲娜将手指陷进乌亮的黑发，郁闷地说：“队长没怎么提过，我就知道名字。”
艾丝黛尔微微一叹。
“啊！”塞拉菲娜忽然打翻茶杯，指向窗边的莉莉安，“那里什么时候有个人啊？！”
“是父亲请来的老师。”艾丝黛尔解释，“聊天的时候可能没在意，但在你来之前就在了。”
“老师？”
“因为我的身体不能出门，你知道的。”
塞拉菲娜眯眼观察，如同手术刀刮过莉莉安的骨相——
瘦削的肩胛在灰扑扑的衣衫内支棱出嶙峋的弧度，颈侧垂落着带点灰色的白发，肌肤透出久不见光的青白色。
“我记得你！”塞拉菲娜激动地跳起来，“你是队长常常念叨的小可爱！应该可爱才对啊？但你看起来……”
莉莉安莞尔一笑，接话道：“并不可爱。我知道。”
“但您肯定知道莉莉安是谁吧？”艾丝黛尔填补沉默似的插话，“和波莉娅小姐认识。”
嗯……
莉莉安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