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菲娜前往画室,沿途唤醒所有照明,凡是门必推开寻找一遍,但哪里也没找见。
心中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想:
其他地方没有,只能在画室!
她踮起脚尖,从画室的小窗向内张望。
里面如同哺乳动物的腹腔,黑漆漆的,墙壁涂着吸光的哑灰,天花板低得几乎压上头顶。
没有窗,没有钟,门也只能从外面反锁。
“真是奇怪……”塞拉菲娜用下颌抵住窗框,大体保持偷窥的姿势,“那家伙的头发应该很容易看见。”
“都说老师去睡午觉了。”
“绝无可能。”
艾丝黛尔瞥一眼如同探照灯左右扫视的塞拉菲娜,照葫芦画瓢地趴上窗口。
房间黑暗,意外地没有带来多少闭塞感。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想找到莉莉安。
此刻吸引她的,仅仅是偷偷摸摸带来的刺激。
目光在黑暗的房间里飘来荡去,无法凝聚成一个点,如同失去舵手的扁舟,在意识的河流上茫无头绪地漂流。
一个念头泛起微澜,还没有明白是什么,就被另一个不同的想法裹挟而去。
怎么说好呢?
脑袋的抽屉仿佛塞满无法赋予意义的絮状体。
又如何解释呢?
房间的黑暗似乎有种离奇感,空气发生微妙畸变,让自己被“看”这一行为本身整个吞噬进去。
“我要进去看看。”塞拉菲娜推开门,“你去吗?”
艾丝黛尔没有听见,神游地盯视房间。
就像人与视觉思考共生,房间也在回视揣摩她的窥探——艾丝黛尔有这样的感觉。
视线同房间的黑暗盘根错节,浮动的空气与呼吸你来我往。
一如作画时将颜料混浊的涂在一起,界限越来越扑朔迷离。
画画?
艾丝黛尔眯起眼睛,记忆里似有作画的经历。
不久,她感觉房间的墙壁正在变窄。
心脏在胸间发着干涩的声音,甚至能听见心脏瓣膜的一开一闭。
死后世界。
她蓦然想到这句话。
到底是谁说的?
带着墓穴土腥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骨髓的世界。
那里绝非给人以厌恶感的场所,但你不应该去。
“艾丝黛尔小姐!”管家的声音切断艾丝黛尔径自行动的思绪,“你应该待在房间里。”
塞拉菲娜一只脚踏入画室,扭头看向突然出现的管家。
他显然是跑过来的,刻板严谨的脸上布满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砸进浆得笔挺的衬衫领口,留下深色的洇湿痕迹。
“想干嘛?”塞拉菲娜居高临下地说,“谁规定小姐要听仆人的话?”
管家极为漫长地吸一口气:“这个房间流窜着相当厉害的魔法,普通人进去会因为幻觉疯掉!”
“但我没什么感觉。”塞拉菲娜看向趴在窗口的艾丝黛尔,“你呢?”
艾丝黛尔笑而不语。
“回房间吧,”管家用手松一下领口,“我给你们准备下午茶。”
塞拉菲娜默默思索,随后问:“你之前怎么不在?搞得我都没有午餐!”
“非常抱歉,公爵有事找我。”
“但是——”塞拉菲娜将莉莉安的事说出来,“那个家伙一定在画室!我们就是跟着她过来的。”
“嗯。先回去。”
“你不怕发疯吗?”
管家挺起背脊,解释:“她是应邀而来的术士。”
塞拉菲娜不再说话,牵起艾丝黛尔返回房间。
心里还是有些遗憾。
她的队友都是盗贼、猎人、战士,施法需要购买卷轴,没能见到魔法的念想,便如一根细小的鱼刺鲠在喉间。
管家送上茶水与撒满盐粒的饼干,分别端给两名贵族小姐。
“那么,我先告退了。”
他微微躬身。
没有像往常那样垂手侍立,用过于专注的眼睛施加存在感。
“走吧走吧。”塞拉菲娜头也不抬地摆手,“顺便把门关上。”
艾丝黛尔啃着饼干,想起什么似的问:“还要睡午觉吗?”
“想去画室也不行咯,一定会被阻止的。”
塞拉菲娜脱掉衣服爬上床,艾丝黛尔紧随其后。
管家站在门边倾听一会儿,折身前往公爵的房间。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大部分光线,只有壁炉里几近熄灭的余烬,在空间里投下鬼爪一般的阴影。
整个房间都弥漫着如同枯萎植物的草药味。
“拦不住了。”他面对扶手椅,“有这一次就会有下一次。”
没有回应。
扶手椅探出一只骨节嶙峋的手掌,接住从天花板上方坠落的、尚带着湿润反光的眼球。
公爵将眼球凑近空洞的眼眶,如同给仪器重新插接神经束,伴随着细微的咔哒声,眼球嵌合复位,浑浊的瞳孔在眶内转动一圈,投向窗外阴郁的穹顶。
直到这时,扶手椅背后传出被陈年灰尘堵塞喉管的嗓音:
“我都看见了。”
沉默。
持久的沉默碾压着房间的空气。
燃烧的壁炉爆裂出细小的火星。
“塞拉菲娜……”声音再次响起,“来得不是时候……”
管家颔首同意:“她应该跟着奇迹小队。”
“你去一趟川边镇。”
“我会查明塞拉菲娜回来的原因。”
“不,查她没有意义。”扶手椅微乎其微地动一下,“看看聘请的冒险家是不是真的魔法师。”
“明白。”
“我的血不多了……”公爵目视天空,“如果是,她就可以……”
管家对深不可测的阴影,鞠上一躬。
马厩里,通体漆黑、唯有四蹄雪白的骏马不安地刨动前蹄,鼻息在空气中喷出团团白雾,仿佛感知到主人的焦灼。
管家翻身上马,猛地抖动缰绳——
伊莎贝拉趴在柜台上,下巴枕着手臂,毫无形象地打了一个呵欠,眼角甚至沁出生理性泪滴。
没有波莉娅活跃气氛,整个旅馆都压抑下去,沉甸甸的仿佛潮湿的霉菌。
曾坐满冒险者和商旅的木椅,如今整齐得令人心悸。
看来是把妖精神殿的钱花光了。
在玛格丽特有明确动向之前,老油条们只能接委托保证下一顿。
“打扰了。”管家用手帕擦拭如同蜡油融化的汗,“我是服侍古铁雷斯公爵的管家。”
“您好。”
“我想问问由贵馆派遣过来的冒险家。”
伊莎贝拉眨着眼睛,有些紧张地问:“具体来说?”
“职业名字一类的。”
“您稍等。”
伊莎贝拉翻动登记册,但目光不在密密麻麻的字迹上,整个脑子如同捅了马蜂窝似的乱响。
怎么办?
随便编个职业糊弄过去?
可万一他就是冲着死灵术士的身份来的呢?
管家眯细眼睛,以锐利的目光问:“你派的人还需要找这么久?”
“因为……最近登记的冒险家有点儿多……呵呵呵。”
“呵。”
伊莎贝拉揉一下眼眶,虽然强调过用术士搪塞,但要是被追问起来,她就不知道莉莉安披着哪张皮。
魔法师?
炼金术师?
还是元素使?
“魔法师。”玛格丽特一行人从楼梯上走下来,似乎旁听了好一会儿,“看衣服是古铁雷斯家的制式吧?”
她偏头思索,金色的发梢滑过肩部的铠甲,“那个地方总是吸引魔法师。”
管家用手抹一把脸,知道玛格丽特喜好杀敌,但为什么……会在这个要命的时间点出现?
宅邸的秘密绝不能被勇者发现。
他强迫自己转动脖颈:“呃对!确实说自己是魔法师。”
“不要这样盯着我。”玛格丽特单肘倚靠柜台,“你们这个家族的人都怪兮兮的。”
管家闻言低下头。
玛格丽特慢慢吐出一个名字:“莉莉安·莫妮卡娅。”
“谁?”
“你说是谁?”
“啊!非常感谢!”管家夸张地鞠上一躬,“我来此只是想确认一下。”
伊莎贝拉忽然开口:“闯祸了?”
“不。没有。莫妮卡娅小姐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任务。”管家一边说一边退向门口,“我就……告退了……”
玛格丽特注目扬长而去的管家,确认对方走远,慢悠悠地说道:“你真是什么委托都敢给莫妮卡娅。”
“我想着古铁雷斯是魔法世家,她不是在练习魔法吗?”
“啊对。”玛格丽特优越感十足地点头,“你不是皇室成员,不知道有关那个家族的宫廷传闻。”
“什么?”
“古铁雷斯以照顾女儿病情为由,在三年前离开了王宫……但大家都在传他是因为丧女之痛。”
伊莎贝拉小声提醒:“委托任务是阻止艾丝黛尔小姐外出。”
“所以是道听途说。”玛格丽特将手搭在剑柄上,“人不可能死而复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