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充盈的魔力,以门为界限,在室内外形成薄膜似的胶状体。
里面的人无知无觉。
外面的人模糊不清,如同面朝布满雾气的玻璃观赏夜景。
塞拉菲娜侧过脸,把耳朵朝向门缝。
确有声波振动鼓膜——或者说,她的大脑如此坚信。
可能性在意识中分裂。
声音潜伏于除自身空间之外的皱褶;
眼睛将黑暗传入大脑的时候,先一步把看不见的概念翻译成虚拟的弹珠声;
又或许,画室本身就是声音的母体。
不管怎样,耳朵招纳不误。
喵嗷!
哈哈!
两个不同音调的声音像冒出橡木杯的啤沫,慢慢填充耳朵。
塞拉菲娜将门缝撬开几寸,刚好能把脑袋探进去。
没准能撞见发疯的莉莉安啃咬白布;
或者画架因为某种力量而悬浮半空。
虽说哪一种都不大可能出现,但看看魔法也行。
机会转瞬即逝。
她是趁艾丝黛尔睡熟、管家急匆匆外出,偷偷跑过来的。
心脏怦怦直跳。
每一下都震得身体发麻。
她嗅着胶质空气,将半张脸浸入画室浓稠的黑暗。
随着眼睛一点点习惯,画室确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动静很明显。
好像有一团跳来跳去的火。
起初猜测是莉莉安养的猫咪。
可是,作为猫咪来说,那物体实在太小了,只是隐隐约约浮现的小块轮廓。
塞拉菲娜一动不动。
脸颊贴住门框,左手放在门板上,以便出现什么随时关门。
黑暗缓缓浮现出更清晰的、萤火虫般的火焰。
她盯视火焰。
不像活物的东西微微舞动。
有呼吸的生命体,却保持偷窥的姿势绝然静止不动。
没觉得害怕。
呼吸急促,心脏发出硬邦邦的声音。
黑暗里的光团超出常人的理解范畴。
无论如何,感到害怕才是正常情况。
脑袋却没有大概危险、快点逃跑的想法。
和波莉娅一起经历半年的冒险,让她的意识多少习惯五花八门的怪事——
或许出于这个缘故。
但不仅仅如此,与其说习惯,不如说被某人可能在画室练习魔法这点所吸引。
较之恐惧,好奇心占上风。
看起来火焰在追逐什么,原地转圈亦未可知。
塞拉菲娜屏住呼吸,竭力让心跳收敛在肋骨内侧。
黑暗带着微弱的静电感,让她的面部肌肉有些僵硬。
这时候,画室的黑暗撕开一道裂缝。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塞拉菲娜被强光刺得泪水直流。
从中倾泻的火焰照亮房间,如同用澄澈的水冲洗白纸以使特殊墨水隐藏的文字显露。
亮光大概持续十秒钟,把画室染成刺目的红色。
借助短暂的光明,塞拉菲娜眯眼看清房间里的人——
她有一头齐肩的白发,未曾梳理,卷卷曲曲。
全身都在燃烧,火焰紧贴衣服,呈现出熔融黄金般的液态感。
她按住地上的猫咪。
猫咪也烧起来,发出短促的嗷呜声,四爪抓挠地面,留下浅浅的白色刮痕。
她却只是抱起挣扎的猫咪,在火光的映照中张开的嘴唇。
看到这里,塞拉菲娜的心跳骤然加速。
虽是不见阳光的宅邸,但她的腋下已经热汗淋漓。
大脑闪出类似灵感的东西告知一个明白无误的事实。
诚然难以置信,却没有怀疑的余地。
这个家伙要吃掉猫咪!
“啊——”
莉莉安将猫咪凑到唇边,轻轻哈一口气。
猫咪剧烈扭动身体,片刻后,嗅了嗅身上的火焰,似乎对自己无害。
火焰如同与生俱来的外置器官。
猫咪刚想抱怨,有所察觉地看向门口。
莉莉安顺着它的动作转头。
塞拉菲娜的心跳得更快、更重,但还是决定先发制人。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抖起来:“还说猫是你的家人!现在看就是变态!”
“谁?”
“你!”塞拉菲娜指向莉莉安,“是不是想吃掉你的宠物?!”
莉莉安把猫咪的一只耳朵塞入口腔,含糊不清地问:“像这样?”
猫咪无语地舔舐毛发。
火焰似乎并未给予疼痛。
没有哀嚎。
没有焦味。
衣物或绒毛也好端端的。
一人一猫出现相当奇异的火焰形态。
“这不是吃。”莉莉安解释,“这是表达爱意的方式!”
“就是变态!我亲眼看见你给猫咪点火!”
“有闻到焦味?”
塞拉菲娜捂住口鼻,厌恶地说:“滚!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公爵!包括让我饿肚子的事!”
“既然你这么说了——”莉莉安捻住猫咪的尾巴,上发条似的转动两圈,将燃烧的小生命丢向门口,“那就给我叼回来严刑拷打!”
猫咪在半空中张开四肢,如同滑翔的飞鼠,划出一条橘红的流光。
塞拉菲娜吓得关上门,用后背死死抵住。
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听她的话?
它差点被吃了啊!
思索间——
毛球从画室的小窗口,嗖地钻出。
外面立刻传来塞拉菲娜的尖叫:“我是来帮你的!”
“喵嗷!”
不算交谈的交谈过后,莉莉安听见踉跄的脚步声、沉重的跌倒声和布料的撕裂声。
接下去是身体与地面摩擦的拖拽声,夹杂着塞拉菲娜徒劳的咒骂,以及猫咪威胁性的呼噜。
等待片刻。
莉莉安推开画室的门。
橘色的尾巴率先撞进眼睛,然后是贴着地板的猫咪肚皮,最后露出埋在乌发间的小脑袋——
它死死叼住塞拉菲娜的后领,一点点将猎物拖进黑暗。
塞拉菲娜抠着门框,额头已经触及室内。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被猫追的经历。
强烈的窒息感挤压胸腔,仿佛在肺部缠上一层湿冷的布。
“我……我是来帮你的!她要吃掉你啊!”
猫咪不语,只是一味向后拖行。
塞拉菲娜的手指开始脱力,肩膀和上半身紧跟头颅滑入室内,再到腰际,只有双腿还留在外面。
昂贵的软底鞋在挣扎中脱落一只,裸露的脚踝清晰感受到地砖的冰凉,与画室的冰冷之间令人绝望的界限。
最后消失于黑暗的,是那只赤裸的、蜷缩的脚趾。
莉莉安关上门。
哭喊、挣扎、呼救……随着门的闭合归于沉寂。
外面听不见,也没有意义。
画室沉默地接纳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