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熟悉的高地公园顶端,时雨趴在有些老旧的木栏上,下午的血腥味仿佛在此刻,化为了这个季节最刺骨的寒风掠过她的鼻尖。
自从她遇见洛岚,好像一切都在变化。
唯一不曾变动的,大概只有眼中这座城市夜晚的光芒吧。
她一直以守护为名,为此而战,笔直的践行着自己所坚定的道路。
可是现在回过头。
她却发现,身后好像什么也没有。
她到底在守护什么呢?
是那些随着舆论摆动的人们,还是那些冰冷矗立在大地上的楼房?
就算她仍然想要站在人类之前,可现在,她保护的人们也许下一刻就变成了连她都辨认不出与人类有何区别的怪物。
她一直如炽烈的火焰燃烧着,哪怕有时甚至会灼伤自己,她也从来没有停下过。
可是如今,她却发现,她好像失去了燃烧的意义。
于是,火焰将熄,只留下黑暗中的迷茫遍布在她的身躯。
曾经有人为她指明运用力量的道路。
但这次,又有谁能再次为她点亮道路上的明灯?
“时雨,这么晚了不回家,傻愣愣的呆在这里做什么呢?”
颇为严肃的嗓音在时雨的身后传来,那是一个带着方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虽然两鬓斑白,但身上的衣服理的十分整齐。
看得出来,虽然年迈,但他的身体依然健朗。
“爸?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对于父亲的出现,时雨显得十分意外,毕竟她从来没向父母透露过她会经常来这里。
“你是我的女儿,你会出现在哪我能不清楚?”时雨的父亲也学着她一般,趴在了木栏上看着下方的城市,“那些新闻我都看过了。”
“那…你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怎么看?”他打开手上的玻璃杯,缓缓地喝了一口,“你想我看到什么?”
“就…比如那些被杀死的,其实都是怪物……之类的?”
“它们被杀死前,你知道它们是怪物吗?”
“我……”时雨忽的泄气,“…不知道。”
“你都看不出来,我又要怎么看到呢?”他慢慢地扭上杯盖,“新闻里报道的那个女孩,是你小队的新成员吧?”
“嗯。”
“你是怎么看她的?”
“她…”
谈及洛岚,最先涌上来的,是她总是没什么表情的那副高冷的模样,只有在真正接触过后,才能知道她并不是表面上的那样高冷,难以接触。
她是个人,不是冰山,会笑,会因为朋友受伤而愤怒。
但,她有时又理性的可怕。
比如那次地铁站,她还在犹豫着是否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而洛岚却在她犹豫的过程中已经将能够最快速威胁到绫音的目标排除。
又或者这次,她完全无法理解洛岚是如何做到在城市中如狂魔一般屠杀过后,回到医院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告诉她们,她杀了星织。
“我觉得她…很可怕。”时雨想了想,“如果是敌人的话。”
“你会觉得她可怕,这是对的,因为她向所有人展现出了绝对无法抗衡、压倒性的力量,我也觉得她很可怕。”
“虽然你们也很强,但,她和你们不一样。”
“她不是因为拥有力量而想要做什么,她是因为知道她想做、要做,所以才拥有力量。”
“现在回到今天这件事上来,你觉得她做的是对,还是错?”他的眼镜反射着下方城市的灯光,遮盖住他看向时雨的眼睛。
“…对,还是错…”时雨皱紧眉头看着远空。
从情感上来说,她看的出来洛岚的这番举动是在为绫音复仇,从事实上来说,洛岚的举动虽然极端,但不可否认她把潜藏在城市中的威胁清除了。
但也是因为洛岚的极端手段,让魔法少女的形象在所有人眼中倒塌。
她不觉得洛岚做的事是错误的,可是…也无法认同这就是对的。
“是不是分不出来?”
“嗯…”
“时雨,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很多事情,通常的对错是无法将它定性的。”
“不过,我倒是觉得她做得对。”
“为什么?”时雨猛的偏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充斥着疑惑不解。
“强大、无法约束的魔法少女和普通人天然就是对立的,你们与普通人的矛盾爆发只是迟早的事,而她今天所做的,不过是在这堆越烧越旺的火中添了一把柴。”
“其实她现在就将这个矛盾推到台前反而是件好事。”
“她以点爆这不可调和的矛盾为代价,换取了你们不用去承受拟人种所带来的精神重压。毕竟,魔法少女的光辉形象倒塌,你们出手就不用再顾及什么了嘛。”
“比起以后因为承受不住而精神崩溃,真正成为人类刽子手,这个结果可以说不要太好。”
“而且,没了顾及的你,不是更能好好的守护你想守护的一切了吗?”
“可是……拟人种已经进化到连魔法少女都无法察觉的地步了,由我的双手保护的人,也许下一刻就成为了屠戮他人的怪物。”
时雨看着自己的双手,如果她所保护的是怪物,而怪物又杀人,那她的手上不是也将沾染鲜血吗?
“如果一个东西,他长得像人,会吃饭,会呼吸,会笑,会哭,那他就是人。”
“至于怪物杀人,那不是很正常吗?人与人之间还会互相残杀呢。”
“只要你认为你保护的还是人,就足够了。”
“假如你真的因为没能分辨出来保护了一只怪物,而它又在你看不见的暗处杀了人,那又怎样?”
“你又看不见。”
他嘴角忽然微微上扬,有些粗糙的手覆在时雨的脑袋上揉了揉。
“时雨,永远记住,不要总去想你无法预见的未来,你活在现在,未来的事,等它什么时候来了,什么时候再说。”
说完,他又扭开杯盖,往嘴中倒去。
不过,这次他却没能喝到水。
“跟你说了这么多,我杯子里的水都喝完了……”
“想通了就早点回来,不然你妈又该说我惯着你了。”
他从木栏上起身,嘴中嘀嘀咕咕地从小道上离开。
“我到底哪惯着她了……”
父亲离去,只留下时雨仍然趴在木栏上,但之前那一直萦绕在她鼻尖的血腥味现在却已经散去。
“活在现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