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膝触地，洛岚努力的紧握着剑柄，以此让这副已完全没了往日的力量的身躯不至于倒在地上。
清晰的疼痛随着血液在身体内流动，一圈一圈，如此循环，仿佛奔流的江水永不停息。
刚才的那一下，已经要了洛岚半条命，她艰难地睁开眼，脱力的颤抖和随着心脏泵动的刺痛令她根本无法再度站起。
“杀了她！”
惊慌逃窜的人群忽然停了下来，他们发现，那高大怪物的目标已不再是他们，而是精准的锁死在那边跪倒在地的黑发少女身上。
虽然黑发少女的身上没有那身染血的漆黑战甲，可他们认得那把银白大剑，认得出那把无论斩断多少身躯都不沾染一丝血液的大剑。
“杀了她！”
“杀了她！”
他们的呼喊一声高过一声，如同海浪一浪高过一浪。
他们高举手机，只为拍下那杀‘人’恶徒的惨死瞬间。
苍白的噩兽只是停在原地，巨大的双手握拳垂在地面，等待着天上的眼睛的下一道指令。
空间破碎的裂隙中，苍白巨眼似乎并不急于杀死洛岚，它的瞳孔盯着她，仿佛是在享受一点一点瓦解少女的快感。
在人们盖过她耳边心脏剧烈跳动声的高呼中，洛岚只是看着天上的苍白眼睛，周围的人群与前方的怪物在她眼中视若无物，仿佛整个世界已经只剩下她与苍白之眼。
被噩兽击中的瞬间，她想明白了。
为何那眼睛中会透露出嘲笑、讥讽？
因为她的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了它为她这个‘变数’设下的陷阱中。
一个从她和它对视之初诞生的陷阱。
为何几次对视她都会逐渐忘记脑袋里的东西？为何拟人种会突然出现并且目标十分明确的直指绫音？
因为它在阅读她，它读懂了她。
拟人种出现的目的，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是为了摧毁魔法少女在人类中建起光辉形象。
但要知道，这个世界的魔法少女其实是很在意人们是怎么看待她们的。
因此，在意形象的魔法少女必然会犹豫，甚至是后退，即使是时雨这样的存在，也会因为顾及家人顾及朋友而犹豫。
她不存在的情况下，就算社会上出现了关于魔法少女的负面舆论，恐怕也只会被统筹组迅速压下去。
然而。
现实是，她站在这里。
她不会犹豫，因为她不在乎，她不像时雨、绫音，她没有要守护的东西。
也正是因为她存在，让苍白之眼看到了拟人种的不足，导致拟人种高速进化，成功袭击了绫音。
它读懂了洛岚，所以它知道，洛岚在这个世界上在乎的，只有被她当作朋友的时雨和绫音。
于是，它操控着拟人种成功袭击绫音，然后将能完全伪装成人类模样的拟人种全部展现在了处于暴怒中的她的眼前。
借她的手，将魔法少女在人类心中的美好模样砍了个粉碎。
然后，在今天，彻底铲除她这个不稳定因素。
只要今天将她在这里杀死，要不了多久社会的舆论就会将魔法少女彻底压垮，然后甚至都不再需要噩兽这种怪物，魔法少女会替它清除所有人类。
对视中，它眼中的嘲讽意味愈发浓郁，它知道拄剑跪地的洛岚已经看明白它的布局。
可是那又如何？
它不认为这个‘变数’还有什么反抗的能力。
大局已定，变数的变动已经到了末途，她将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成为永恒稳定的点。
这次。
是它赢了。
“你无法直接干涉到这个世界吧？”
看似随意的提问，却在人群如海浪的呼喊中，清晰的穿过那道裂隙打断了它的沾沾自喜，令它比人还大的瞳孔缩放了一瞬。
不过很快，它又恢复了那嘲讽似的神态。
它的确无法直接干涉到裂隙之外的世界，也不需要直接干涉这个世界。
它的玩具，它的造物已经足以干涉这个世界的发展，甚至……
毁掉这个世界。
“既然你只能看。”洛岚扶着剑从地上起身，身躯仿佛残烛的火光在风中摇曳，“那就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
“这是失败者的反抗，你的猎物的最后反扑。”
她将剑拔出，剑尖垂于地面，望着前方以人类姿态向她走来的噩兽，嘴角如若用手指微微挽起，连起贴在她脸侧的头发，像是一道横贯面庞的恐怖裂口。
“……呵。”
她抬腿踏出，步伐愈渐加快，直到她双手拖剑，在身后留下一道银白拖影。
在噩兽引发的轰鸣震颤与人类的激愤呼喊中，巨拳破空，剑锋横断，它们猛烈的碰撞，溢出的力量形成余波，将散落在地上的枯黄树叶荡起漫天飘飞。
只在碰撞的下一瞬间，一道纤细的身影飞出了烟尘的幕墙，撞在路边卡车的集装箱上深深凹陷。
“咳……”
将自己从凹陷中扣下，她右手执剑，左手撑地不让自己彻底趴倒下去，口中咳出积淤在喉间的苦血，颤抖着站起身。
只要这把剑还在手中，就证明她仍有一战之力，仍有一线生机。
这不是为了守护谁的战斗，这是一场为了存活下去的求生。
她还不想死。
她一定要活下去。
所以她不能倒下。
抹去嘴边的血迹，她抬头再次望向此时高的仿佛山脉一般的噩兽，坚定地踏出了脚步。
一次又一次强与弱的剧烈碰撞中，她一次次倒下，然后站起，冲锋，再倒下，再站起。
如此循环往复中，最初高声呼喊着的人们不知在哪次对撞中彻底寂静下去，手中高举着的手机，此刻已低垂着握在手中。
他们不是在见证一场恶人的处刑。
他们都明白，自己眼中到底看到了什么。
他们不会为此感到羞愧。
“砰……”
闷响中，她再次倒下。
望着手中彻底消散的大剑，洛岚背靠已经被掀翻的卡车的底盘上，抬头向天上一直看着这一切的苍白之眼伸出了手。
她握着拳，以手背对准了它。
然后，弹出了中指。
手无力地摔落在地上，但洛岚却忽然咧开了干裂的嘴唇。
她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也不用再坚持下去了。
“给我——”
她听到了，看到了。
空中的那抹赤红。
那飘扬在枪尖，像是火焰燃烧的赤红旗帜。
“——停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