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浮动,湖光粼浚,觥筹交错间,一封书信被闯入的家臣送到崔宏业的面前。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直到打开信封,看到第一行字,崔宏业直接喷出了口中的茶水,当然也弄湿了信件。他不会真气,震不开这水汽,只能老老实实地被弄湿一身。
小女仆雁翎赶忙拿出手帕擦拭他身上被溅到地方,然而随着周围几个狐朋狗友的目光过来,崔宏业再也忍不住尴尬的表情,一手持信,一手拉住雁翎,向着众好友礼貌一笑,便头也不回地溜出了文采酒阁。
二人奔袭至将军府,也顾不上招呼管事开门,直接躲进一旁无人的胡同里,这才松了一口气,施施然抽出那已经被茶水浸透而变得软趴趴的信。
雁翎此刻趁着主子仔细分辨信上因为略有化开而模糊的字迹,无暇顾及她时,伸出脑袋凑到跟前一看,那信上的第一行不由得使她也目瞪口呆,手上的丝帕也被牢牢拽紧,滴下来几滴茶水。
呆愣几秒的功夫,崔宏业已经把内容看完,他面露绝望,顺势把脸靠在雁翎的脑袋上。这时,小女仆才反应过来,向着崔宏业问道
“公子,家道中落是什么意思啊?”
崔宏业手掌扶额,满脸黑线,仿佛被这一句话打出了暴击,因为这信上写的,正是“家道中落,业儿速归。我等父辈在朝堂中式微,然而柳暗花明,即刻收拾装备,前往边境云城,若得战功,可保一世无忧。”
信上的内容还算好理解,当然有些地方看上去可能狗屁不通,想必这封信是父亲那个没有多少学识的大老粗写的,什么柳暗花明,弄得个文邹邹的词,结果不就是为了告诉他——
小子,去边疆吃土吧!你在京城的好日子到头了。
当然,崔宏业自然不会这么说出来,他会讲,孩儿不懂朝堂政事,全凭祖父,父亲做主。
但是实际上,他在内心里已经狠狠地咬住了手上了衣袖,两眼奔泪,无能狂怒。是的,就是无能狂怒,毕竟崔宏业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祖父是开国功臣,有没有封赏?有!父亲是护国大将,有没有兵权?有!那他崔宏业是谁?不认识,晚辈罢了。皇帝老儿担不担心他,不担心。那么问题来了,护国将军的势力该不该削?
包削的,崔爱卿,这简直就是一个敲山震虎的两得之举。
哪怕他崔宏业平日里表现得放荡不羁,哪怕他在京城里结交各种狐朋狗友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目中无人的纨绔子弟,但是被有心人传到皇帝老儿耳朵里,那就变成了:
“镇国将军老矣,其子碌碌无为,孙辈更是京城恶霸,软弱可欺,正是最适合杀鸡儆猴的对象。”
崔宏业想要营造一个毫无威胁的形象,以避免被上面注意到,毫无疑问,他成功了。
而在皇帝看来,他简直是太成功了,搞这小子,可以说不仅没有啥负面影响,还能巩固政权,稳定朝堂,好,太好了!
所以,毕爱卿,咱们做局搞一下大将军怎么样?
站在文臣之首的宰相毕文轩抬起头来,确认了皇帝陛下眼里的意思,于是正襟踏步,五体投地道:
“伏惟圣裁,崔氏一脉为臣以忠,武道之术一脉相承,昔有镇国大将军随陛下征战南北,尝威慑常族使我天国太平,如今异族乱心又起,臣窃以为,可使将军之孙驻守!”
果不其然,那皇帝老儿轻轻点头回道,
“善。”
而一旁的崔永康就急眼了,只不过对于一个人人都可修习真气的皇朝,甲胄兵器什么的,哪怕你是开国大功臣也别想带进朝堂来!
“所以镇国将军崔爱卿,你可有其他想法?”
看着一身腱子肉把整齐穿戴的朝堂专用服给绷紧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衣的老将,皇帝特意咬重了将军和其他两个词。
(鹿洲粗口)
崔永康在心里暗骂着,皮笑肉不笑地向着九五至尊开口:
“臣,谢皇天恩。”
皇帝老儿露出满意神色,却没注意到,已经退回队列里的毕文轩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崔老东西,这也在你的意料中吗?”
崔永康的样子当然是装的,但是事实上他依然是吃亏的,对于他而言,子孙不成器,这就是两害取其轻的最好选择。儿子自是不必说,完全只是受到了自己的余庇,至于孙子,更是难逃陛下清算,何况他太清楚子孙的情况了。
就拿他当初想让崔宏业通过仕途来改变家族命运一样,在他的操作下,崔宏业顺利以一个不起眼的排名进入殿试,可结果皇帝老儿问:
“《尚书》云:‘敷奏以言,明试以功。’今欲擢拔真才以辅明主,当以何术观人之器识高下?”(《尚书》说:考察人才时,先让他们陈述自己的见解,再用实际的工作来检验他们的成效。现在想要选拔真正的人才来辅佐贤明的君主,应当用什么方法来观察一个人的才能气量和见识的高低呢?)
欸,这个时候,排在崔宏业前面的几个就开始答道,
什么“金釜不言琼楼寒,火卷云荡试百磐!”
嗯,真金不怕火炼,还把我这比作天宫了,皇帝老儿表示很高兴。
还有什么“车随岳脊波影动,自踏尽水万渊看。”
嗯,山岳的脊梁不随影子而波动,但人才却总是向前最终翻越大山,到山顶峰看脚下的水渊,不错不错,皇帝老儿很欣赏。
结果到了崔宏业,他就努力憋了句,
“是金子总会发光,天生我有用!”
呵,没救了
:)
还天生我有用,材必啊你就是!诗呢?赞美呢?你钓文学底蕴呢?你拽你(鹿洲粗口)呢?
崔永康觉得要是自己殿试恐怕要一口老血喷出来。好在皇帝老儿依然笑呵呵地让崔宏业回家等结果。
果然,皇帝老儿的结果始终没等来,他先等来了祖父的“疼爱”。
当然,崔宏业自己肯定不是这么想的,诗词的解读可太宽泛了,甚至被过度解读的诗词也不在少数,仅凭两句狗屁不通,假大空的东西,真的能判定这个人的真才实学吗?
但,这就是时下的风气,所以崔宏业选择了退出,玩不了了,老子听不懂啊。
来自祖父的疼爱自然也被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
就在此时,一声娇喝把崔宏业从对祖父的回忆中拉过神来。
那是崔家的长姐,崔思邑。
“好啊你个臭弟弟,居然把雁翎带到胡同里来干那种事情!”
听闻,崔宏业不由得眼冒问号,就差把茫然两字写在脸上了,而雁翎则是羞红了脸,把头埋进胸里。
嗯,身材确实好,但还不是当初生的时候。
“李管事都看见了,你们两个跑到家门前也不进来,就偷偷藏到这里,被我逮到了个正着吧!”
崔思邑一手叉腰,一手对着衣衫不整的弟弟,还有雁翎湿润的手心和地上的液体指指点点。
看到被长姐误会的场景,崔宏业顿感无语,只能两眼上翻,嘴角翘起做出不屑的表情,拉着雁翎撞开崔思邑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时,他才理清自己现在的思路。
“首先,要收拾好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