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晚自习的庇佑,周围一片寂静。
这片战场的学生,就像暗夜里衔枚的勇士,仅留下了如蚕食桑叶的笔落声。
由于这一天老师们都在讲卷子,没有留下作业,所以晚自习显得格外自由。
虽然没留下作业,但并不代表学生们无事可做,考试后的错题整理、查漏补缺等等,才是真正考验学生的环节。
改正自己的错误,需要直面自我缺陷的决心,学霸们考高分靠的从来不是非凡的智力,而是亡羊补牢的意识。
莫欣诚便是如此,即使他靠数物化生考了全班第一,他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错题上,为此准备了试卷夹。
当然,除了那个缺口多如渔网袜的英语。
但是在学习这方面,莫欣诚从来不是例外,孟辉、祝艾怡、甘清莲、周卞起、柯昕安......他们都在努力。
学习的过程就是如此,就像没有硝烟的战争,没有为失败哀嚎的声音,也没有为胜利欢呼的祝语,只有像现在的晚自习一样的,死寂的、永无止境的斗争。
此刻,学校就是静谧的战场,这里没有战友,只有敌人,没有流血,唯有浴血。
当一个人想专心做一件事的时候,时间是往往不够的,很快,下课铃打破了死寂的空气,班级逐渐沸腾了起来,就好像战争暂停了一样,热闹的氛围像病毒似的光速扩散至整个学校。
虽然下课只有短短十分钟,但在学校,停战的和平时期十分珍贵,即使是有钢铁意志的莫欣诚,也需要让紧绷的神经休息一会。
[下节课整物理,虽然是满分,但得想办法压缩做题时间......]
然而,未等莫欣诚放松片刻,前面的她就像早有准备一样,拿着什么转过身来。
“嗨,莫欣诚,打扰了,可以问你一些数学问题吗?”此时的甘清莲和之前活泼的样子不一样,说话的声音有些柔弱。
看着她异常的样子,莫欣诚心里疑惑着:[只是问个问题而已,她怎么这么紧张?]
“来吧,什么问题。”
[看她难堪的样子,应该是什么难搞的题吧,有意思。]
莫欣诚探过身来,拿起了笔,启动了认真模式。
甘清莲抿着嘴,将一个本子和稿纸拿了过来,本子上面是考试原题,有修改过的红色字迹,是错题本。
“这道题......”甘清莲的语气像犯错的孩子一样怯弱,微微颤抖的手拿红笔指着一道题。
一头雾水的莫欣诚接过本子,本子给人的感觉很厚,有很多褶皱,看来被翻过很多次,但他仅看了一眼她指的题,眼睛就直接瞪大了,倒不是因为这道题很难,而是因为这道题,竟是老师上课吐槽过出错率的第一题!整张卷子最最简单的题!
对甘清莲来说,莫欣诚此时的沉默比周围下课时的喧闹还要震耳欲聋。
“很简单的问题,对吗?”甘清莲低下头,像是经历了绝境的可怜人一样,孤独且无助,“对不起,这种小事还要拜托你。”
莫欣诚的心咯噔了一下,他看到这幅景象:她非常羞愧地低着头。
看着她低头难堪的样子,莫欣诚的脑海里立马回忆起了自己类似的过往(被过去的老师羞辱低头),内心产生了莫名的同情。
然而不同的是,莫欣诚从来没有像她现在这样,厚着脸皮主动面对自己的心魔。
[你很勇敢。]
“放心,只要你想学,我必定尽微薄之力。”莫欣诚充满信心地鼓励道。
“嗯,谢谢。”甘清莲像是跨过了一道难关一样,舒了一口气,然后双手合十,“拜托了。”
莫欣诚用两只手理了理袖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讲解。
“这道题考的是‘集合’,你先用括号表示一下‘开区间’和‘闭区间’。”莫欣诚用笔指了指稿纸。
甘清莲反应很快,在纸上写了,“开区间(x,y),闭区间[x,y]”。
“你再回头看这道题,二次函数开口向上,与x轴俩交点,说明什么,结果是什么区间?”
“等,等下!”甘清莲紧闭着眼,脸红红的,双手慌乱地而且不停做“停止”的手势,“请,请讲慢一点,可以吗?”
甘清莲这一套滑稽的动作,还有她现在慌张憋红了脸的样子,和传闻中镇定自若、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班花形象,形成了天壤之别的反差萌。
“没问题。”莫欣诚淡定地点点头,“继续吧,先从二次函数开始。”
莫欣诚继续细分地把问题列了出来,每个小问题都挖祖坟似的细细讲了一遍,甘清莲盯着这道题每一个标记琢磨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
“嗯,所以∆大于0,得到了b的范围,因为没有等于号,是开区间。”甘清莲答道。
“最后,这道题的结果,还要¬A(非A),这时候除了范围要逆变,开区间还要转化为闭区间,别忘了。”莫欣诚抬起了头,“怎样?懂了么?”
“噢对!谢谢!我懂了!”甘清莲像是发现了新事物的小孩一样,激动地答谢道。
[教了半天,总算教会了,呃,一道送分题。]
莫欣诚在考试写这道题的时候,只用了不到三秒钟......包括涂答题卡的时间在内。
莫欣诚曾教过许多人疑难问题,他遍历无数难题的源头正是给班上的同学答疑,因此他没必要去书店买那些无聊的教辅资料,因为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好问题主动上门。
但这是他头一回教别人基础题。
“话说,这题上课老师不是讲过了吗?”莫欣诚疑惑地问道,“上课的时候,发呆了?”
“这个......”甘清莲一时语塞,“听了,但上课没搞懂。”
“嗯?”
莫欣诚此时心里有特别多的疑惑,但他唯一能确定的是,甘清莲的数学已经差到了令人发指的境界:基础完全是支离破碎,不然这道题完全可以靠上课听讲,甚至是自己亲自解决。
“我建议你先把基础稳固了再去做题。”莫欣诚对她说道,“数学试卷,150分有90分是基础分,你可以先把难题放一放,奔着这90分去。卷子上的题目你可以先放一放,卷子上的每一道题的考点都至少有两个,所以先做简单一点的。”
“嗯,谢谢。”甘清莲点点头,答道。
象征着静谧的铃声响起,晚自习再次降临,和上节课一样,大家都在沉默中做着自己的事。
莫欣诚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但思考的内容是怎么帮甘清莲拯救那不堪入目的数学。
他很清楚,只让她重视基础是远远不够的,就好像穷人永远是穷人,富人永远是富人一样,她贫瘠的数学水平不足以让她自学。
为了让她摆脱穷人陷阱,莫欣诚脑中浮现了一些计划:在数学书上找一些题目,从集合到函数,再到三角变换,最基础的题,只是要上课听了就一定能写出来的题,只有一个考点的题。
他的计划目的有二:一、增强她的自信,二、让她找到基础的缺口。
[计划有变,物理排甘清莲后面。]
于是他,一个数学学神,在只写了自己名字的数学必修一和必修四上找集合、函数、三角函数的例题,把整节课的功夫全搭在了一堆送分题上。
不过严格来说,这些题目只是塞牙缝、虾兵蟹将而已,甚至连成为送分题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实在太过于简单。
精心准备的白给题大礼包制作完成,莫欣诚看着一页的类似于“1+1=2”的题目,感受到了自习课时间流逝的痛。
[以后每一天,都要这样浪费一节课吗?]
因为对学霸来说,自习课是非常珍贵的。
[这也太伤了,一天两天还好,要是以后每天浪费一节自习课,真的会要命的。]
但为了达成与甘清莲的誓约,即使心疼,莫欣诚也舍得。
[不能辜负她的勇气。]
下课了,未等甘清莲放松片刻,后面的他就早有准备,轻轻拍了拍她的椅背。
“有什么事吗?”甘清莲转过身,用那双水灵的灰色双瞳盯着莫欣诚,问道。
“这些题目,你找时间做一下,告诉我哪里不会,可以吗?”莫欣诚把“卷子”递给了她。
“嗯,好的,谢谢!”甘清莲有些惊喜,微笑着点点头,用白嫩的双手接下了它。
“你可以接受每天写一些题吗?”莫欣诚问道。
“可以的,”她点点头,“只是我担心,你因为我的事耽误了自习课。”
“反正我自习课没什么事干,不耽误什么。”莫欣诚表面无所谓,心里实则在滴血,“那么,每天我都会整点题目,你有空就做一下,不会的、做错的我来讲。”
“嗯,我也会努力教你英语的。”甘清莲的眼神充满了决心,笑容展现了她的自信。
[这个我建议你还是别努力了。]
上课铃再次响起,再次开始了无趣的循环。
莫欣诚依旧在沉思,这一次是在思考之前发生的事。
他终于理解了她的用意:她每天让自己背五个单词,就像现在自己让她每天写简单的题目一样,克服对一门科的畏惧感,才能进行正常的学习。
严重偏科的学生,就好像一个腿部骨折的人,单靠意志前进是没有用的,这很折磨,甚至病情会雪上加霜,而有了拐杖才能有愈合的机会。莫欣诚的英语、甘清莲的数学,需要彼此的搀扶才能进步。
莫欣诚想到这,一股罪恶感涌上心头,因为他在晚读之前,不光暗地里用语言伤害了她,打击了她,甚至就在晚读后,还恶意揣测了她。
而温柔的她,不仅考虑到了他英语水平堪忧,准备了很简单的任务,还加以鼓励,却被他误以为是敷衍且自私的行为。
在面对自己时,她很勇敢,她不惜把自己最薄弱的一面展示别人,不怕被别人嘲笑,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强大,更加坚定。
莫欣诚脑里一想到她微笑的景象,就觉得自己德行败坏,因为自己披着理性外衣的感性,把英语的仇恨扩散到了无辜的她身上,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他的眼神充满了厌恶感,手中的笔握的很紧,和心一样在颤抖。
他下定了决心,发誓道:[一定不能让她失望,一定要救赎她的数学,一定不能放弃一个有决心的人!]
莫欣诚自顾自想了半天对学业毫无作用的东西,时间则毫不留情地快速流逝了,第三次下课铃了,马上就是最后一节晚自习。
未等莫欣诚拍甘清莲的椅背,甘清莲就拿着“卷子”,转过身来了。
“写完了?”
“嗯。”
甘清莲平静地把卷子摊在桌子上,拿出了红笔,深吸了一口气。
“这些有点不太会,想请教一下。”
“好的。”
莫欣诚在看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实际看到她画的题目时,心里还是有些震惊:这是初中的一元二次方程。
[你在逗我?你不是是故意的?]莫欣诚心里吐槽道。
“这一元二次方程,不会解吗?刚才那集合题不都讲了二次函数?”
“啊,不好意思,我老是忘了求根公式。”甘清莲灵性地做出了“我错了”的手势,“抱歉。”
“我写一遍,你千万别又忘了。”莫欣诚边写边说道,“还有,如果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提,不要不好意思,我一定会认真对待你的每一个问题。”
“嗯,”甘清莲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尴尬地笑了一下,“那这道题的因式分解,拜托了!”(初二的知识)
[呃。]听到这话,莫欣诚再次受到了重创,心里在咆哮着,[我的班花啊,你到底是怎么通过中考,来到这里的呢?]
然后的十分钟内,欲哭无泪的莫欣诚包容着这个可怜又可爱的白痴,就像教婴儿一样,把这些简单的问题嚼得粉碎,一个小问题的基础挖到了小学生都能懂的地步,一点一点地喂给了她,但最让莫欣诚头疼的是,她有时候都会噎着。
[好想骂你一顿啊,你初中是玩过来的?]
但莫欣诚是个意志坚定、心却很软的男人,他当然舍不得骂这个从里到外都很可爱的家伙。
上课铃就快要响起,但他还有很多东西没教给她,莫欣诚第一次感觉到了十分钟到底有多短。
接下来的自习课结束后,就是放学了。
“明天再教你吧,怎么样,我教的你都听得懂吧?”莫欣诚关怀地问道。
“嗯,讲得很清楚,真的很感谢你!”甘清莲迷人的笑容绽放开了,感激地答道。
虽然甘清莲听懂了,但莫欣诚可不怎么欣喜,因为以后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她的数学是个硬茬,这块硬骨头也许比他的英语都更加难啃。
一晚上浪费了两节自习课的莫欣诚,披着放学铃走出了班级大门。
他人生中最魔幻的一天终于要来到了结尾:早上狂补英语作业,中午走形式主义,下午被孟辉害死,和甘清莲组成了一个tea......啊不team,以及见证了班花不为人所知的即勇敢、又可爱的笨蛋一面。
莫欣诚是该高兴,还是痛苦呢?至少确定的是,他现在非常疲惫,无论是脑子还是身子,他想立马就睡在家里那豪华的、软绵绵的大床上。
甘清莲住在东门的学区房,而莫欣诚走的是南门,不会同她一起回家,所以照例,在回家的路上,孟辉和祝艾怡,就一同在自己的左手边,他俩很默契,因为他们已经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了,乐得很。
莫欣诚很清楚,这俩八卦至极的家伙,接下来一定和那些该死的记者一样问一堆作弄人的无聊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