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雨，如牛毛，如花针，细细密密地斜织着，将汴京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里。沿街的青石板路被洇得深一块浅一块，倒映着两侧屋檐下挑出的灯笼的微光。
阿慈推开自家茶楼的窗户，一股混着泥土和青草气的潮润空气扑面而来。她家的茶楼不大，就在马行街的一条支巷里，平日里靠着来往的行商走贩、街坊四邻照应，生意也还过得去。
“阿姐，该用早食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是妹妹阿好。阿慈应了一声，转身下楼。
楼下堂中，阿好已经摆好了碗筷。她今年刚及笄，眉眼长得开了，越发显得清丽。此刻她正穿着一件半旧的白茶色窄袖褙子，利落地将一碟刚出锅的炊饼放在桌上。热腾腾的白气混着面香，驱散了清晨的几分凉意。
“今日还去瓦舍么？”阿慈坐下，拿起一个炊饼，小口咬着。
阿好挨着她坐下，眼睛亮晶晶的：“自然要去！听说今日‘北瓦’新来了一个说书先生，讲的是前朝旧事，还有影戏班子，搬演的是《目连救母》，热闹得很。”
汴京城里，瓦舍勾栏是最热闹的去处。 那里终日喧嚣，百戏杂陈，无论是说书、影戏，还是杂剧、傀儡戏，总能引得满城的人都往那儿凑。
阿慈看她一脸向往，不由得笑了。阿好性子活泼，总爱往热闹地方钻，与自己安静的性子截然不同。自从父母过世，这家茶楼便由她们姐妹二人打理。阿慈掌总，阿好帮衬。因是商户人家，女子的身份虽不算高，倒也少了许多大户人家的拘束，可以抛头露面，自食其力。
“想去便去吧，”阿慈柔声道，“只是这雨天路滑，早些回来。店里有我看着。”
“晓得了！”阿好欢快地应着，三两口吃完炊饼，便回房换衣裳去了。
不多时，她便焕然一新地出来，换上了一件雨过天青色的罗衫，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的对襟褙子，更衬得她肌肤白皙。她对着铜镜左右照了照，又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这才心满意足。
阿慈看着她，心中微动。妹妹这个年纪，正是爱美的辰光。城里的女子，但凡家境尚可，都会添置几件时兴的衣裳。宋人衣饰，不似前唐那般华贵奔放，更偏向于清淡雅致。
“阿姐，我走了。”阿好拿起一把油纸伞，冲阿慈挥挥手。
“嗯，当心脚下。”阿慈送到门口，看着阿好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的雨幕里。
雨一直未停，淅淅沥沥。
茶楼里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坐着，低声聊着天。阿慈坐在柜台后，一边拨着算盘，一边听着外面的雨声。
时近午时，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收起了伞，走了进来。那是个女子，看上去年纪与阿慈相仿，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衣裙，虽被雨淋湿了些许，却依旧整洁。她身形高挑，眉目间带着一股寻常女子少有的英气。
“店家，可还有座？”女子的声音清朗，不疾不徐。
阿慈抬眼，对上她的目光。那是一双很亮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她定了定神，指着角落一个还算清净的空位：“有的，客官请坐。”
女子道了声谢，拣了那位置坐下。阿慈提着茶壶过去，为她斟上一碗热茶。
“客官要用些什么点心？小店有新做的酥油饼和枣糕。”
女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便来一碟酥油饼吧。”
她的目光在阿慈身上短暂停留，似乎有些意外于这茶楼的掌柜竟是个如此年轻的女子。在宋代，女性经营店铺、旅馆并非奇事，但大多是上了些年纪的妇人。
阿慈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转身去厨房取点心。
那女子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喝着茶，目光转向窗外，看着雨丝织成的帘幕，若有所思。她似乎不是寻常来喝茶消遣的客人。
阿慈端来酥油饼，放在桌上，正要离开，那女子却忽然开口问道：“店家，向你打听个人。”
“客官请讲。”
“这附近，可有一位姓温的画师？”
阿慈心头一跳。她不动声色地答道：“这巷子里住户不少，画师倒是不曾听说。不知客官找他何事？”
女子从袖中取出一小卷画轴，轻轻展开。画上是一名女子，侧身立于窗前，手中执一卷书，神态娴静，眉宇间却藏着几分淡淡的愁绪。画中人的衣饰、发髻，皆是时下流行的样式。
画得极好，尤其是那女子的神韵，跃然纸上。
只是，那画上的女子，分明就是阿慈自己。
女子凝视着阿慈的脸，缓缓说道：“有人托我将此画交还给温画师，并带一句话。”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
“故人已去，前缘当断。望君珍重，另觅佳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