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细密,将七圣观巷洗刷得格外干净。青石板缝里,几星顽固的苔藓绿得发亮。
阿慈站在那扇挂着竹帘的门前,一动不动。
她只是站着,任凭雨水从油纸伞的边缘滑落,溅湿她的裙角和布鞋。那把伞有些旧了,伞骨接缝的地方微微渗水,冰凉的雨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袖中的画轴,隔着几层衣料,硬硬地硌着她的手臂。它像一块烧红的炭,又像一块不化的冰,提醒着她此行的目的。
来了,就不能退。
她这样告诉自己。
退回去,这根刺便永远扎在心里。往后余生的每一个雨天,每一次闻到茶香,恐怕都会想起今日的怯懦。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满是湿润的泥土和青竹的味道。这味道清冽,却让她胸口更闷了。
终于,她抬起了手。
那是一只因为常年泡茶、浣洗衣物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此刻却在微微发抖。指尖触到门上那枚小巧的兽面铜环时,一阵刺骨的冰凉顺着指尖迅速蔓延至全身。
她停顿了一下。
门里会是什么光景?她会是什么模样?一年不见,是胖了还是瘦了?眉宇间,是否还带着那份画画时的专注?
或许,她早已不在了。人去楼空,只留下一院风雨。
又或许,她身边……已有了旁人。
这个念头一起,阿慈的心便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住,疼得她几乎要弯下腰去。
不,不会的。掌柜的说,她人很清静,不常与人来往。
她用另一只手攥紧了伞柄,指节用力到泛白。她闭上眼,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枚冰凉的铜环抬起,然后轻轻叩下。
“叩。”
一声闷响,在这寂静的雨巷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顿了顿,又叩了一下。
“叩。”
做完这个动作,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迅速收回手,藏在袖中,低下了头。心跳的声音在耳边擂鼓,一下,又一下,震得她耳膜发疼。
她等待着。
时间仿佛被雨声拉得极长。一滴雨水从屋檐落下,砸在石阶上,碎成一朵小小的水花。巷子深处传来一声猫叫,慵懒而绵长。
一切都静得可怕。
就在阿慈以为门内无人,准备转身离去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门后传来。那声音不疾不徐,踩在木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阿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是她。
她认得这脚步声。在沈府的书房里,她曾无数次听到这声音在画案与书架间来回。
门轴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那扇紧闭的木门,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条缝。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门后。
温子然。
她比一年前清瘦了些,下颌的线条更加分明。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鸦青色棉布袍子,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许是常年待在室内,她的肤色比记忆中更白,近乎透明。头发用一根木簪松松地绾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眉眼间带着一丝被惊扰后的倦意。
她的目光落在阿慈身上,先是有些茫然,似乎在分辨眼前这个浑身湿气、略显狼狈的女子是谁。
阿慈攥紧了袖中的画轴,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温子然的眼神,在看清她面容的刹那,终于起了变化。那双总是平静如古井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像是投入石子的湖面。但那波动转瞬即逝,快得让阿慈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是你。”
温子然先开了口。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我……”阿慈的喉咙干涩得厉害,只说出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
温子然的视线从她的脸,落到她湿透的鞋面,又看了看她手中那把不住滴水的油纸伞,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先进来吧,外面雨大。”
她侧过身,将门完全推开,让出了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