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慈收了伞,小心地靠在门边的墙角,尽量不让雨水滴到屋里的地板上。她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温子然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收拾得很干净。几丛芭蕉被雨水洗得翠绿欲滴。院子一侧搭着个简易的棚子,下面堆着些木炭和杂物。正屋的门敞开着。
一进屋,一股混杂着松烟墨、陈年纸张和某种草药的复杂气味便扑面而来。这气味阿慈很熟悉,那是属于温子然的味道。
屋里的陈设极其简单。靠墙是一张榻,铺着素色的床褥。屋子正中,是一张宽大的画案,上面铺着一张画了一半的山水,笔墨颜料摆得满满当当,却乱中有序。除此之外,便只有几个用来放画卷和书籍的木架,以及两把椅子。
这里是她的画室,也是她的卧房。
“坐。”温子然指了指其中一把椅子。
阿慈拘谨地坐下,双手放在膝上,背挺得笔直,像是在沈府当差时一样。
温子然转身去里间,很快端着一只粗陶茶碗出来,放到她面前的案几上。
“家里没什么好茶,驱寒的姜汤,喝一口暖暖身子。”
热气袅袅升起,带着辛辣的姜味。阿慈看着那碗汤,没有动。
“我……我不渴。”
温子然也不勉强,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摆满了笔墨的案几。
沉默。
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和屋角炭炉里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阿慈觉得这沉默比任何尖锐的言语都更令人难熬。她来此的目的,催促着她必须开口。
她终于鼓起勇气,从袖中取出了那卷用布袋裹好的画轴。她的动作很慢,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她将画轴放到案几的空处,轻轻推了过去。
“这个……还给你。”
温子然的目光落在画轴上,久久没有移开。那双握过画笔,曾描摹出无数山水人物的手,此刻就放在膝上,指尖微微蜷缩着。
阿慈见她不语,便继续低声说道:“昨日,有一位姓陆的客官来店里,将此物交给我,说是……是沈家三娘子托她转交的。”
她刻意隐去了自己的名字,只说是交给自己这个“店家”。
听到“沈家三娘子”几个字,温子然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终于伸出手,拿起了那卷画。她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抚上画轴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轻柔。
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摩挲着。
“她……还好吗?”温子然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阿慈的心沉了下去。
原来,她关心的,始终是那个人。
“那位客官说,三娘子已于上月出阁,十里红妆。”她复述着陆七的话,每个字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温子然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她垂下眼,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过了许久,她才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那叹息里,有怅然,有释怀,还有一丝阿慈听不懂的复杂情绪。
“是吗……那便好。”
说完,她缓缓地,展开了画卷。
画中那个立于窗前的娴静女子,便这样毫无预兆地,重新出现在两人面前。
阿慈的呼吸一滞。
她看见,温子然的目光落在画上,那一点微光便从她眼中黯了下去。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她伸出指尖,隔着寸许的距离,虚虚地描摹着画中人的眉眼。
那一刻,阿慈觉得自己像一个多余的物件,尴尬地杵在这里,窥探着不属于自己的秘密和悲伤。
她该走了。
东西送到了,话也带到了。
“东西既已送到,我……我便告辞了。”她站起身,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仓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