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被子里的黑暗,让人分不清时辰。只知道起先那股翻江倒海的悲伤,哭到后来,就只剩下了一片空洞的麻木。
嗓子是哑的,眼睛又涩又疼。脸上那片被泪水浸湿的棉被,已经变得冰凉,紧紧贴着皮肤,很不舒服。
她就那样蜷缩着,一动不动。
楼下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客人的谈笑声,茶碗磕碰的清脆声响,还有阿好招呼生意的清亮嗓音。
那些都是人间的烟火气。
很近,又很远。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的声音渐渐稀疏了。午后的客人大多已经散去,茶楼里有了一段难得的清闲。
然后,她听见了上楼的脚步声。
那道窄窄的木楼梯,被人踩着,发出了熟悉的“吱呀”声。脚步很轻,带着几分犹豫,走到她的房门前,停住了。
阿慈的心一紧,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叩叩。”
很轻的两下敲门声。
“阿姐?你在里面么?”是阿好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板,听起来有些闷。
阿慈没有出声。她屏住了呼吸。
门外安静了片刻。
“阿姐,你开开门。你从回来就没吃东西,我给你端了碗莲子粥上来。”阿好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央求。
阿慈依旧不动。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阿姐?”门外的声音又近了一些,似乎是贴在了门上,“你到底怎么了?你和我说说。是不是有人来铺子里找麻烦了?还是……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
“你不开门,我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阿好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固执。
阿慈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她知道妹妹的性子,说到便会做到。
僵持了许久。
她终究还是动了。她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身上那床冰凉潮湿的被子滑了下去。屋里的光线很暗,可她的眼睛因为刚哭过,还是觉得有些刺痛。
她走到门边,手放在那根冰凉的门闩上,犹豫了片刻,还是缓缓地将它抽了开。
门开了。
阿好端着一只托盘站在门外,看到她的模样,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阿慈。
阿慈的眼睛肿得像两只熟透的桃子,眼白里布满了红丝。她的头发是乱的,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因为长时间的咬噬而显得有些破皮。
“你这是……”阿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没事。”阿慈偏过头,避开妹妹的视线,声音沙哑得厉害,“风大,迷了眼。”
阿好看着她,嘴唇抖了抖,没说话。她只是把手里的托盘往旁边的小几上一放,然后上前一步,拉住了阿慈的手。
她的手很暖。
阿慈的手却是冰凉的。
阿好什么也没说,只是拉着她,把她牵到床边坐下。她的目光扫过床上那片深色的、湿漉漉的痕迹,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这还叫没事?”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了哭腔,“你当我傻么?有什么事,你和我说。天塌下来,不还有我陪着你。”
阿慈低着头,看着自己被妹妹紧紧握住的手,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她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那些盘根错节的心事,那些见不得光的情愫,怎么能说给这个干净得像一张白纸的妹妹听。
阿好看她只是沉默地掉眼泪,心疼得不行。
她没再追问。
她松开手,转身快步下楼,不一会儿,又端着一盆热水上来了。她将巾子浸湿,拧干,叠得整整齐齐,然后走到阿慈面前,蹲了下来。
“阿姐,把脸抬起来。”
阿慈顺从地抬起头。
温热的巾子,轻轻地敷在了她冰凉又红肿的眼睛上。
那股暖意,透过眼皮,一点一点地渗了进去,熨帖着她酸涩的眼球。也仿佛,熨帖着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阿慈闭着眼睛,任由妹妹为自己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阿好擦得很仔细,很轻柔。
“好了,先把粥喝了。”她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莲子粥端过来,用小匙舀了一勺,递到阿慈嘴边,“我放了糖渍的桂花,甜的。”
阿慈张开嘴,将那勺温热甜糯的粥吃了下去。
甜味在干涩的口腔里弥漫开来。
她就那样一口一口地,被妹妹喂着,吃下了一整碗粥。
胃里有了暖意,身上似乎也恢复了些力气。
阿好收拾好碗筷,又替她把那床潮湿的被子抱了出去,换了一床干净的。
做完这一切,她才在阿慈身边坐下,轻声说:“阿姐,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还有我。这家茶楼,是我们两个人的。天塌不下来。”
她没再问那个“为什么”。
她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告诉阿慈,她在这里。
阿慈看着她,看着妹妹那双清澈又坚定的眼睛,心中那块被冰封住的地方,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伸出手,将妹妹揽进了怀里。
“……嗯。”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这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