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黑了下来。
外头坊间的喧闹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布,传到耳中时,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只炭炉,还在尽着最后一点心力,炉口透出的那点红光,是这昏暗屋中唯一的光源。
它将床榻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对面的墙壁上,微微晃动。
阿慈坐在床沿,一动不动,像一尊木雕泥塑的人偶。
她听见阿好下楼去了,又听见她上楼来。脚步声很轻。
阿好没有点灯。
她走到窗边,将那扇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推开了一条细细的缝。一股带着夜凉的、干净的空气,便从那缝隙里钻了进来,将屋中因沐浴而变得有些湿热沉闷的空气,搅动了一下。
做完这个,她便开始脱自己的外衣。
衣料摩擦,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阿慈的心,跟着那声音,也“突突”地跳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却晓得妹妹在做什么。
她没有要走的意思。
阿好只脱了外面的褙子,穿着中衣,走到了床边。她先是将被角掖了掖,然后,便在阿慈身边躺了下来。
床板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咯吱”声。
因多了一个人,这张本就不宽的床,一下子就显得有些挤了。
阿慈的身子僵着,不敢动。
阿好躺下后,也只是安静地躺着。她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久到阿慈以为她已经睡着了。身后的被褥才又是一阵窸窣。
阿好侧过了身子。
然后,一只温热的手臂,轻轻地,搭在了阿慈的腰上。
一个温热的、带着皂角清香的身子,从背后贴了上来。
阿慈的身子猛地一颤。
“阿姐,睡吧。”
阿好的声音,就在她的耳后响起,很轻,带着一点点鼻音。
那温热的鼻息,就呵在她的后颈上,有些痒。
阿慈的眼睛,一下子就热了。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将那股又要涌上来的泪意,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她没有转身,也没有推开那只手臂。
她只是顺着那股轻柔的力道,缓缓地,也躺了下来。
背对着妹妹,侧身躺着。
阿好便从身后,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
那是一种很安稳的、带着实实在在温度的包裹。阿好的下巴,轻轻地抵在她的肩窝里。她的手臂,环在她的腰上。她的腿,也微微蜷着,膝盖碰着阿慈的腿弯。
阿慈能清晰地感觉到,妹妹平稳的心跳,透过薄薄的中衣,隔着自己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地传来。
那心跳声,和炭炉里最后的几点火星,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更夫梆子声,混在了一起。
成了这世上,最让人心安的声音。
阿慈原本僵硬得像一块木头的身子,在这温暖的怀抱里,终于一点一点地,软了下来。
她紧绷了一天的肩背,松了。
她一直蜷着的指尖,也松了。
她将自己的脸,往冰凉的枕头里埋了埋。枕上,还带着她方才哭过的、淡淡的咸涩味道。
可她身后,却是暖的。
这股暖意,透过背心,像水一样,慢慢地,渗进了她的四肢百骸,渗进了她那颗早已冷透了的心里。
她想,就这样吧。
那些过往,那些人,那些求而不得的念想,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只要记得,此刻,背后有这个人。
这个会为她烧水,为她梳头,会一言不发地抱着她睡觉的妹妹。
这才是真的。
这才是她如今,仅有的一切。
困意,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阿慈似乎感觉到,身后的人,将环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