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卸下,天光便毫无遮拦地倾泻进来,将堂中桌椅的影子,照得一清二楚。空气里,还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凉的湿气。
阿好取来一把半旧的竹帚,从里到外,将地上的尘土与昨夜被风吹进来的几片落叶,细细地扫到一处。竹帚划过木地板,发出“沙沙”的声响,规律而安稳。
阿慈则取来一块半湿的布巾,将堂中的八仙桌一张一张地擦拭。她擦得很慢,也很用力,仿佛要将那木纹深处看不见的尘埃,都尽数抹去。
擦到临窗的那张桌子时,她的手,有那么一瞬,停在了半空。
昨日,陆七就是坐在这里。
那卷画,也是在这里展开的。
她仿佛还能看见那个穿着月白衣裙的女子,如何用清朗的声音,问她:“店家,可还有座?”
“阿姐,想什么呢?”
阿好的声音,将她从恍惚中唤了回来。她回头,看见妹妹已经扫完了地,正拿簸箕将那些尘土收走。
“……没什么。”阿慈收回手,继续擦着桌子,只是力道比方才更重了些,“在想今日的茶要如何配。”
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借口。
阿好不疑有他,只笑道:“这有什么难的。王伯还是那壶酽酽的粗茶,李家嫂子爱咱们自家窨的茉莉花茶,还有几个行脚的货郎,总要一碗解渴的川茶。都照旧便是了。”
阿慈“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她将所有的桌椅都擦拭了一遍,又去柜台后,将算盘、茶罐、钱匣子一一摆好。她打开那只装着建州茶的锡罐,用竹勺舀了一些出来,放在鼻下闻了闻。
茶叶的干香,混着一丝锡器特有的微凉气味。
这茶,确实不多了。
昨日那个去南街买茶的借口,今日,倒成了非去不可的实情。
……
姐妹二人收拾停当,便去了后厨。
阿好用昨夜剩下的米,熬了一小锅白粥。粥熬得极稠,米粒都开了花,汤汁是乳白色的,上面浮着一层米油。她又从咸菜坛子里,夹了一小碟自家腌的酱瓜,切成细丝。
早食便是这样简单。
两人就在厨房那张小小的方桌上,相对而坐。
“阿姐,多吃些。”阿好给阿慈盛了满满一碗,又夹了一筷子酱瓜,放在她碗边。
“你也吃。”阿慈说着,低头喝了一口粥。
温热的米粥,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着空了一夜的肠胃。很舒服。
“今日早市,我去吧。”阿慈说,“你一个人看店,可忙得过来?”
“有什么忙不过来的。”阿好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这会儿客人还少。你只管去,骨头要拣那带肉多的,菘菜要拣菜心发的白的,才甜。”
她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像个小管家。
阿慈看着她,心里那块又冷又硬的石头,似乎被这碗热粥,泡软了一角。
“晓得了。”她应着。
一碗粥吃完,天色已经大亮。街上的声音,也渐渐喧闹起来。
“来了来了,王伯来了。”阿好眼尖,隔着门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慈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短打、肩上搭着条布巾的老汉,正慢悠悠地踱步过来。这是住在巷口的王木匠,每日开工前,都要来喝一壶茶醒神,是茶楼的第一个客人。
“王伯早。”阿好笑着迎了出去。
“早。”王木匠应着,熟门熟路地在靠门的一张桌子边坐下,“老规矩,一壶粗茶。”
“好嘞!”
阿好转身便去柜台后,取了茶叶,用灶上一直温着的热水,冲了一壶,端了过去。
茶楼的生意,就这么开始了。
阿慈站在柜台后,看着这一切。看着妹妹熟练地招呼着客人,看着王伯从怀里摸出两个铜板放在桌上,看着那壶茶的热气袅袅升起。
一切,都和昨日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仿佛那场痛哭,那顿沉默的饭,那段无法言说的过往,都只是她一个人,在夜里做的一场无人知晓的梦。
梦醒了,她依旧是这家茶楼的掌柜,是阿好的姐姐。
她拿起柜上放着的菜篮子,对阿好说:“我去早市了。”
“嗯,阿姐路上当心。”阿好回头,冲她笑了笑。
阿慈点点头,提着篮子,走出了茶楼,汇入了街上那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