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好将那篮子菜拎进了后厨，很快便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她在清洗那些骨头。
阿慈在堂中那张椅子上，只坐了片刻。
身上那股子因奔走而起的疲累，还未散去。可她晓得，不能再坐下去了。一坐下，人便会懈怠。人一懈怠，那些不该想的念头，便会见缝插针地，都钻出来。
她站起身，也走进了后厨。
阿好正蹲在地上，用一把旧刷子，费力地刷着骨头上的血水。
“我来吧。”阿慈说着，便走上前，从妹妹手里，接过了那串骨头。
“阿姐，你歇着就是。”
“闲着也是闲着。”阿慈的声音很平淡。
她将骨头放在那张用了许久的旧砧板上，转身从墙上，取下了一把厚背的砍骨刀。刀柄被磨得光滑，握在手里，有一种冰凉而实在的重量。
她提起刀，对准骨节的连接处，用力地，砍了下去。
“哐”的一声闷响。
骨头应声而断。
她没有停，又提起刀，砍下了第二下，第三下。
那沉重的、带着回响的砍剁声，在小小的厨房里，一下一下地响着。阿慈的额上，很快便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像是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这几下砍剁上。
那些纷乱的、让她心烦意乱的念头，似乎也被这声音，震得退避三舍。
她只看着眼前的骨头，只想着如何将它们，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将所有的骨头都砍成小段后，她又打了一锅冷水，将骨段都放进去，架在灶上,升起了火。这是焯水，能去掉骨头里的腥气。
阿好在一旁，默默地将菘菜的黄叶子摘掉，又将豆腐切成小块，用清水泡着。
姐妹二人，谁也没有说话。
厨房里，只有灶膛里火苗“毕剥”的声响，和锅里水温渐渐升高时，冒出的“咕嘟”声。
很快，一层灰色的浮沫，便从水下翻了上来，聚在水面上。
阿慈取了一只长柄的汤勺，俯下身，仔仔细细地，将那层浮沫，一勺一勺地撇去。她撇得很干净，直到锅里的水，重新变得清澈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骨头都捞出来，用温水冲净，放进一只干净的陶罐里，又添了足量的水，几片姜，重新架在小火上，慢慢地炖着。
这汤，要炖上一个时辰，才会出味。
……
堂中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有赶着去上工的脚夫，也有刚从外地来的客商。茶楼里，开始有了人声。
“店家，一碗川茶，多放些姜末！”
“来了！”
阿慈从厨房出来，应了一声。她走到柜台后，整个人便像是换了一副模样。她面上没有笑，但神情是专注的，动作是麻利的。
她取了茶碗，从茶罐里舀出茶叶，又切了新鲜的姜末放进去。提起灶上那把一直沸着的水壶，滚烫的水冲入碗中，茶叶与姜末，便在碗里翻滚起来。
一股辛辣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
她将茶端了过去。
那脚夫接过茶，大口地喝着，额上冒出了热汗。
阿慈回到柜台后，又开始忙着给别的客人备茶。
她让自己忙碌起来。
听着客人的需求，分辨着不同的茶罐，控制着冲泡的水温。她的脑子里，只想着这些事。
哪一罐是新到的茶，哪一罐快要见底。哪位客人爱喝浓的，哪位客人只喝淡的。
这些，都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是她这家茶楼的根本，也是她安身立命的本事。
她不能忘了。
也不能丢下。
她就那样，一碗一碗地冲着茶，一桌一桌地送过去。
阿好则在堂中穿梭，收拾着空碗，擦拭着桌面，偶尔还和相熟的街坊，说上两句闲话。
姐妹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便过去了。
堂中的客人，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后厨那罐骨头汤的香气，也开始丝丝缕缕地，飘了出来。
阿慈站在柜台后，看着眼前这番景象。
堂中人声嘈杂，茶烟袅袅。阿好正笑着，给一位小客人递上一块糖。
她忽然觉得，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似乎落了地。
那些人和事，终究是远的。
而眼前的这一切，才是近的。是她每日睁开眼，就要面对的。是她要用自己的双手，去一日一日经营起来的。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上，还沾着方才砍骨头时，留下的一点点腥气，也沾着茶叶的清香。
这才是她该有的味道。
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将胸中积郁了一天一夜的浊气，都吐了出去。
她直起身子，腰背挺得笔直。
她还是这家茶楼的掌柜。
她还是阿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