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诚跨过草桥,快步走在商铺鳞次栉的米仓山大道上。
他收到黄时雨的消息,让圣诚去米仓花园附近等他。圣诚脖子上挂着相机,嘴里哼着小曲一路快步前行。太阳缓缓下沉,时间已过五点,城市不再那么燥热,放学的学生成群成群走过他身旁,熙熙攘攘的像聒噪的麻雀。圣诚放慢脚步看着街上的孩子,这里的人虽然不及大城市里的人们那般气质脱俗,可也有着大城市无可比拟的天然感。
前几日黄时雨还说大家什么时候一起聚下,为即将远行的大学生送送行。圣诚心中一阵温暖,虽说黄时雨他们是不读书的街溜子,可重情重义这一点的确如电影《古惑仔》所饰演的那般真实。
走入花园,圣诚找到黄时雨所说的位置,可是却不见他们的踪影。圣诚心中默念,这小子,真是不准时啊。
无聊之极,他便拿起相机翻看往日相片。
“你来了。”
圣诚回过头,只见黄时雨站在秋千旁,面无表情。
“我早到了,你怎么这么晚才来,等你半天了。说吧,什么事,搞这么神秘。”话说完,圣诚注意到黄时雨身后还跟着思思与曼妮。
“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黄时雨冷冰冰的语气全不像往日模样,像个打手。
“我不明白,不是说一起聚一聚玩玩吗?”
“玩?你也配跟我玩?”
“你这话什么意思?”圣诚对于黄时雨如此也感到气愤,语调不自觉上扬,语气变得冷峻。
“到现在还装作不知道是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
“曼妮都告诉我了,你小子敢勾引老子的女人,老子最恨的就是兄弟勾引嫂子,你他妈的也配当我兄弟,早知道你是这种人,当初老子理条狗都不理你。”
圣诚看向曼妮,曼妮躲在思思身后,眼里满是愤慨。圣诚仿佛明白了一切。他又看一眼思思,思思作出无奈的表情。
“及时雨,我想你误会我了。其实我。”
不等圣诚话说完,黄时雨就扑上前,一把揪住他便要出拳。圣诚用胳膊接下一拳,随即挣脱开后退,边退边道:“冷静,及时雨,先听我解释。”
“我冷静你妈卖批,你妈卖麻批,事到如今还装什么蒜,老子。”黄时雨紧追圣诚不放,对此他无奈只好还手,但黄时雨所打出的每一拳都奇重无比,结结实实落在自己身上痛得筋骨生疼。
金圣诚望向发怒的黄时雨,恍惚间想起自己高中时代。那时,自己每日除了机械的学习,——学写作业,学记考点,学一切为考试存在的东西,再无别的想法。看着身边的同学,有的低头偷玩手机,有的盯向窗外发呆,有的身子坐得笔直,目视黑板。他只觉发怵,对未来充满迷茫,考上大学这样空无的日子便会过去吗?晨曦,正午,晴空,傍晚,夕阳,雨天,黑夜,学校一成不变。黄时雨一拳拳打来,数回合后圣诚便已不敌,心中叫苦不迭,想解释却无法,及时雨像是被愤怒包裹住的蛹,怎么也叫不醒。一个疏忽,圣诚肚子挨了一拳,身体像被轰开一个黑洞,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传遍全身。
像黄时雨这样的群体,活得太纯粹,虽然脱离了校园,可心智还是如校园里的孩子一样,纯粹。无论是善良还是肮脏的举动,都是那么纯粹。就像当初的辍学,只想要挣脱囚笼般的校园束缚,可是对于此后的规划,毫无想法。他曾讲过的逃课经历:溜出教室跑到教学楼外的丛林中,拾起一枝树丫,随意敲打草丛,半开的黄花。那样的厌世,那样的彳亍,也只为离开教室获取短暂的快乐。此番心绪,金圣诚无法理解。
这一瞬,肉体的疼痛仿佛不值一提。虽然挨揍,可是圣诚心中在期待什么,他想要再次得到纯粹透彻的感受,哪怕是痛苦。此刻他忘却了自己最开始的念头,解释对于这群青少年来说,就是掩饰。真正的理解,只需要一个举动。可惜他不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年过二十,青春的官能感受如风止,在某一天清晨醒来,即刻便消散了。
金圣诚一屁股跌落,双眼充满血丝,他浑身颤抖,又愤怒又恐惧。黄时雨此时的内心到底在想什么?那不是纯粹的发泄,是青春独有的气息。兄弟之间反目成仇,只在一瞬间。不过自己与黄时雨,算不算他心中所理解的那种兄弟关系呢?至少在黄时雨看来,过去是。可自己从始至终有将他当作兄弟吗?恐怕从来没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与黄时雨交好,似乎都是为了思思。
两人扭打在一块,尽管圣诚落得下风,但仗着阅历优势,有更多抗击打技巧,斗殴一时难解难分。圣诚尽力缠住黄时雨,不经意间瞥见思思与曼妮,虽说思思是这件事的导火索,可她从始至终没有做过任何出轨之事。她的眼里充满担忧,恐怕是在担心自己男友输掉这场比赛吧。反观曼妮,虽一开始面无表情,可这时却有些焦急了。是不是造成如此局面她也不曾想到呢,或者就算想到也不知会有如此强烈的影响。由于分神,黄时雨逮住机会反压在圣诚身上,一拳打在圣诚右脸颊。圣诚直觉得眼冒金星,从前觉得被打得能看见星星只是夸张手法,如今真挨揍了才发现如此真实。
虽说圣诚仍在本能的还手,可心里已完全放弃挣扎,心想着就这样被揍一场也好,这是自己活该,应有的结局。自己不该觊觎黄时雨的女友,不该对曼妮产生暧昧的情感。可是他又心有不甘,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将此情感藏在心底,怎么就露馅了呢。他尽力握住黄时雨的拳头,不让它砸到脑袋上。他想起数日前的一个雨夜。曼妮问了他一个问题,他是如何作答呢。雨声太大,大到自己也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夏天以黄昏为终点,太阳落下那刻为结束,对青年们来说再合适不过。夕阳西下。黄时雨双手支撑着站起身,浑身早已精疲力竭,嘴里说道就当没认识过你这种人。思思沉默不语,看了一眼圣诚,搀扶着黄时雨离开了花园。圣诚起身擦掉嘴角的鲜血,将被扯烂的短袖重新穿好。尚未离去的曼妮从远处跑来,朝他大声喊着:“圣诚哥!”他只抬起左手轻挥两下,却不曾回头,如此便慢慢离去了。落寞的背影在昏黄的夕阳映射下越拉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