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抬头、低头、抬头，反复确认眼前的照片，奥里斯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是指，这位先生和你，其实是同一个人吗？”
艾兰用力点头，然后开始讲述起了她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原因。
两个月前，因为一次速空艇试飞时的机械故障，艾兰·马格努森不得不在失控状态下跳伞，却在爬出座舱被强劲的乱流卷走，后脑勺正中速空艇尾部的平衡小翼。
奇迹般的，也许是失去意识瞬间的反射动作，也许是单纯的巧合，艾兰的降落伞竟然成功释放并展开，没有发生任何缠绕，最后甚至在毫无控制的情况挂在了树上，让撞击时就昏迷过去的他暂时幸存了下来。
然而，头部遭受严重撞击，虽然没有当场死去，但破裂的颅骨和严重脑出血已无法挽回，艾兰·马格努森的生命走向了尽头。
艾兰随即摸出了那个破旧的橡木护身符。
“你是说，是它把你复活了？！”
“是的。”
艾兰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据事后证言，当夜，临时安置遗体的病房被刺眼的绿光所笼罩，护士与医生们想要闯入门内，却发现木质的门板就好像完全复苏过来，不断生长变形，甚至重新长了出绿枝与嫩芽。
“听上去和纪伦魔法的特征很相似。”
奥里斯看上去若有所思。
最终，房门被医生用消防斧劈开，看护者们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惊：原本的急救病房，如今变成了一个微缩般的森林，扭曲粗大的树干和绿叶藤蔓生长于其中，环绕着原本昏迷飞行员的所在地——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女正困惑的看着闯入的人群。
“所以，因为那个护身符，他变成了你、不对……应该说是，这才是真正的你、复活的你吗？”
面对还在反复确认照片，说话有些语无伦次的奥里斯，艾兰再次点头。
端详着眼前的少女，尽管得到肯定答复，奥里斯依旧很难相信这个过于离奇的说法。虽然他在魔法学识上只是三流，但法则的基础是亘古不变的。
无论是单一魔法还是高阶的魔法编织，奥术施法者本身是在“引导”而并非“操控”魔法之风，任何魔法的本质，都是对魔法之风力量的不同具现，哪怕对神话时代的传说人物们来说也是如此。
就以形体变化和死者复生为例，乌尔古魔法可以幻化万物，但本质依旧是真实的幻影；辜尔魔法能让人变形为野兽，实际则是一种可复原的魔法变异；煞以许魔法的禁忌变种看起来能驱役死者，但那其实只是将灵魂残渣强行绑定于肉体的提线木偶戏罢了……
总之，魔法之风并非什么简单有效的万能工具，而是一种危险而难以理解的黑箱技术，所有成体系的可用魔法都经过了无数的实验与牺牲，运用越复杂，其失控风险可能性越大，并且是指数级的增长。因此，至少在奥里斯的认知中，魔法可以制造火焰、引发雷暴、让伤口愈合，但绝对不可能做到如艾兰所说的那样，让死者完美复活。
于是，奥里斯陈述起了自己的想法与奥术基础原理，这些从未听闻的理论让艾兰有些头晕，但她依旧能听明白，对方似乎正质疑着自己经历的真实性。
“我是认真的！！他真的是我！都是那块该死的护身符的错！奥里斯先生，请帮帮我吧！”
见奥里斯依旧满脸怀疑，艾兰猛的站起身，半身前倾，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两人贴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呼吸急促，眼眶湿润、脸颊因情绪激动而泛红，语气则几近恳求。对此，奥里斯下意识的侧脸回避，不敢直视几乎要扑进自己怀中的艾兰。
感觉…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是香水吗？
脑中闪过不合时宜的想法，被哭泣的女孩子苦苦央求什么的，对于度过灰暗青春的奥里斯来说有些太刺激了。
“总、总之，还是先把手放开吧，可以吗？”
听到奥里斯的话，艾兰也注意到了她的失态，她连忙道歉，随后轻咳一声，重新坐了回去。
令人尴尬的沉默出现在二人之间，最先打破这氛围的是奥里斯。
“嗯，大致的情况我明白了，但请允许我提出，艾兰大人，你似乎……对现在的生活，非常习惯的样子？”
“？？？”
不等艾兰作出回应，奥里斯如同一台机器，上下打量着少女，用研究者一般的严谨态度分析了起来。
“你的长发很漂亮柔顺，显然是每天在保养和梳理吧？水手服上没有任何标识，我猜应该是私服吧；我还注意到了靴子、发卡与你右手佩戴的手链，那应该是南部最新流行的款式，我最近为了准备礼物对此有一定研究……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你化妆了吧？虽然是淡妆、但看上去，嗯……相当的用心啊！这可不是练习短短两个月就能做到程度。”
作为一个上有照顾人的姐姐、下有黏人妹妹的家中长子，奥里斯最不缺乏的经历，就是被问“你看我的样子，有什么特别的吗？”以及“这适合我吗？/这件衣服怎么样？/好看吗？”。在长年累月的积累之下，即使是再迟钝、再没有恋爱经验，但为了照顾家人们的心情，奥里斯也已经锻炼出准确察觉女性发型、化妆、小首饰和穿衣搭配细微变化的能力。
在久经沙场的奥里斯眼中，自称两个月前还是男性的艾兰·马格努森，怎么看都没有半点照片上那个阳光青年的影子，而她所展现出打理自身的熟练度与女子力，完全与一名正当花季的十五六岁少女相符合！
大脑好像缺根神经的奥里斯露出肯定的表情，如同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无法自拔一般，完全不顾他个人的处境，以及对方是一名危险空贼首领的事实。
“不、不是的…这是妈妈、不对是母亲的要求，我才没有那种兴趣！！总之，这个是因为，那个，我、我没有——”
就像被戳中了痛点，艾兰满脸通红，完全失去了冷静，她想要解释什么，却又好像难以启齿，只能羞愤的瞪着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得意自信的家伙，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综上所述，我想提出一个大胆的假设——或许艾兰小姐和这位照片上的青年，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呢？试想一下，让死者完全复生，甚至再造出完美的年轻肉体，这简直踏入了神明的领域，即使对于古老种族的技术来说也太不可思议了。”
“我才不是什么什么【艾兰小姐】！！”
无视少女的抗议，奥里斯他拿起那张古老的羊皮纸卷轴，仿佛一个真正的资深专家那样徐徐说道：
“要知道，集体记忆操控是一种进阶的、混合了乌古尔与纪伦之风的编织魔法，这在古老种族的时代据说并不难做到。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护身符刻印了类似的魔法，修改了你和你身边人的记忆，让你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乃至于将这位青年当成了曾经的你？”
肉眼可见的，艾兰被这种过于天马行空的发散性思考唬住了，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一边自言自语“怎么可能！”、“这太荒谬了。”，一边真的开始思考奥里斯所说的这种“可能性”了。
“我只是希望为艾兰小姐解决困扰你的问题，作为魔法顾问，我不得不从最理性和学术的角度去思考，魔法的世界有时候就是如此奥妙，最荒谬离奇的答案也完全有可能是事情的真相啊。”
“不、不可能的，怎么会……”
扑克脸的奥里斯故作姿态，看着陷入严重自我怀疑的的艾兰，心中一阵窃喜。
没错，从一开始，奥里斯就完全没有想过要真的帮艾兰解决问题，他的唯一目标就是用话术来欺骗这个对魔法一无所知的空贼头目，这样既确保能拖延到卡特琳娜的人质们被释放，也让他自己有足够时间寻到逃脱的可能性。
毕竟，不管眼前少女所说的经历到底是真是假，一个涉及古老种族强大魔法的问题，怎么可能是他一个只学了两年基础课程的菜鸟能解决的呢？
当然，奥里斯刚才所作出的分析也并非完全胡诌，他的确以自己有限的魔法学识进行了思考，其中不足的地方则靠想象力补充，他也没想到这样的东拼西凑真的可以骗过艾兰。虽然眼前失落低沉的少女看上去很可怜，但他可不会忘记对方的本质——把自己与卡特琳娜号乘客们的生命捏在手心估价的冷血空贼。
正当奥里斯想要继续说些什么，最好能说服对方，给他足够长时间研究那张羊皮卷轴时，急促的敲门声从身后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回荡在全船的刺耳警报，前来作紧急通报的空贼维克多推开了大门。
“指挥官！观察哨情报，我们被跟踪了！！”
如同打开某种转换开关，原本消沉到几乎要哭出来的艾兰立刻起身，她瞬间进入了工作模式，个人情绪从她的脸庞上消失了。
“我们之后再谈。”
重新感受到对方的冰冷与压迫感，奥里斯点点头，望向艾兰离去的背影，默默的吞了口口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