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的喧嚣与狂热,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了暂停键。
云芷真人那句“真传弟子”和后续的惊天赏赐,早已将所有人的心神彻底攫取,后续那些尚未测试的孩童和他们的家长,此刻心中只剩下无尽的失落与羡慕,哪里还有心思继续测试?那些零星亮起的微弱灵光,在昭璃那耀世天资的映衬下,显得如此黯淡无光。
但天衍剑宗的规矩不容轻忽。那位面容冷峻的男弟子强压着内心的震撼,再次以蕴含灵力的声音喝令秩序:“肃静!测试尚未结束!余下孩童,继续按序上前!”
声音带着威严,却难掩一丝空洞。接下来的测试,在一种近乎麻木的氛围中进行。灵珠偶尔亮起微弱光芒,报出“下品某灵根”的声音,再也激不起太大的波澜。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飘向平台边缘——那位被绝世仙子牵着手、如同明珠般耀眼的小女孩王昭璃,以及台下那个被众人簇拥着、如同置身梦幻漩涡、只会傻笑的黝黑汉子王老实。
当最后一个孩童带着失望走下平台,冷峻弟子终于朗声宣布:“天衍剑宗,青岚镇开灵测脉,至此结束!以下念到名字者,三日后辰时,于此地集合,由宗门接引使带往山门:王二狗(下品金灵根)、李翠花(下品水土灵根)……” 他一口气念出了那八个被选中的孩童名字。被念到名字的孩子和家人自然是喜不自胜,但这份喜悦,在今日的背景下,却显得有些单薄。
念罢,几位天衍弟子迅速收拾好测灵石和登记玉简,恭敬地来到云芷真人身边,躬身行礼:“云芷师叔(祖),我等已按规程完成收徒事宜,请师叔示下。” 他们的目光忍不住瞟向被云芷牵着的昭璃,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云芷真人微微颔首,声音清冷依旧:“尔等任务已毕,可先行返回宗门复命。将今日之事,尤其是王昭璃之事,如实禀报掌教及诸位长老。我……”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身旁安静站着的昭璃,以及台下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挣脱出来、正眼巴巴望着这边的王老实,“我需随昭璃去她家中看看。”
“去……去凡俗农家看看?”
几位弟子闻言皆是一愣,面面相觑,眼中难掩惊诧。以云芷师叔(祖)的身份地位,亲自降临这偏远凡镇主持收徒已是破天荒,如今竟还要屈尊降贵,前往一个贫寒农家?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但转念一想,眼前这位可是万载难逢的天灵根真传!是宗门未来的希望!云芷师叔(祖)如此重视,亲自前往其家中安抚、查看,似乎……又变得无比合理,甚至理所应当!几人心中顿时释然,不敢再有半分质疑,齐声应道:“谨遵师叔(祖)法旨!弟子等告退!” 再次恭敬行礼后,几人纷纷祭出飞剑或法器,化作数道流光,冲天而起,迅速消失在远方的天际。
待弟子们离去,云芷真人低头看向身旁的昭璃,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极淡却足以令冰雪消融的温和笑意,轻声问道:“昭璃,可否带我去你家看看?顺便……见见你的家人。”
昭璃仰着小脸,看着仙子姐姐那温柔似水的眼眸,心中那份因巨大变故而产生的茫然和一丝惶恐,似乎被这笑容抚平了不少。她无法拒绝,也生不出拒绝的心思,乖乖地点点头,小手指向台下还在发懵的王老实:“嗯!我爹爹在那里。我们的马车……还在镇子外面。”
云芷真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唇角微弯。下一刻,她牵着昭璃的手,身影微微一动。
就在台下众人还沉浸在仙人弟子御剑离去的震撼中,还在对王老实投去各种复杂目光时,异变再生!
只见人群中那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王老实,身影如同水中倒影般,毫无征兆地、极其诡异地瞬间消失了!
“啊?!”
“人呢?!”
“王老爷怎么不见了?!”
惊呼声四起,人群再次陷入一片混乱,人人四下张望,脸上写满了惊骇。一个大活人,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凭空蒸发了?!
与此同时,青岚镇外,那株拴着瘦骨嶙峋老马的树荫下。
空间仿佛水纹般轻轻荡漾了一下,王老实只觉得眼前一花,天旋地转,耳边呼啸的风声和人声鼎沸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熟悉的、带着青草气息的寂静。他踉跄了一下,扶着旁边的树干才站稳,茫然地抬起头——
眼前,是自己那辆半旧的青篷马车,老马正不安地打着响鼻。
而马车旁,除了女儿昭璃,赫然还站着那位如同月宫仙子般的云芷真人!
王老实的大脑彻底宕机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刚才还在人山人海的镇中心,怎么一眨眼就……就到镇外马车边了?这……这就是仙人的手段?!移山填海,缩地成寸?!
巨大的震惊和惶恐瞬间淹没了他!他想也不想,双膝一软,就要朝着云芷真人跪拜下去,口中语无伦次:“仙……仙长……小的……小的……”
然而,他的膝盖刚刚弯曲,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无形力量便稳稳地托住了他,让他无论如何也跪不下去。
云芷真人清泉般的声音响起,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老先生不必如此多礼。我姓云,单名一个芷字。今日冒昧,想去府上叨扰片刻,不知老先生是否方便?” 她的语气平和,毫无居高临下之感,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位寻常长辈。
王老实哪里敢说不方便?他激动得浑身发抖,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方便!方便!仙……云仙长能屈尊降贵到小老儿家中,那是小老儿一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是……只是……”他目光扫过自己那破旧的、沾满泥污的车厢,脸上露出极度的窘迫和为难,“只是这马车实在腌臜简陋,怕是污了仙长的仙姿……”
云芷真人却浑不在意,目光扫过马车,淡然道:“无妨。” 话音未落,她那月白色的身影已然飘然而起,如同没有重量般,轻盈地落在了铺着干草的车厢内,甚至还优雅地盘膝坐了下来。她拍了拍身旁的干草,对昭璃柔声道:“昭璃,来,坐这里。”
昭璃看了看爹爹,又看了看云芷,乖巧地爬上车,挨着云芷坐下。那老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位乘客身上散发出的、若有若无却浩瀚如渊的气息,竟不安地刨了刨蹄子,打了个响鼻,精神头都比往日足了几分。
王老实见此,哪里还敢多言?他压下心中的滔天巨浪,手忙脚乱地爬上马车,抓起缰绳,用力一抖:“驾!”
老马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四蹄翻飞,竟拉着马车在土路上小跑了起来!速度比来时快了何止一倍?车身虽然依旧颠簸,却异常平稳。路边的景物飞速倒退,平日需要半个时辰的路程,今日竟只用了两炷香的功夫,王家村的轮廓便已清晰可见。
村口,李氏和王柱早已望眼欲穿。
李氏心中并无太多奢望,只求丈夫和女儿平安归来。她早早做好了饭菜,虽只是寻常的粗粮野菜,却也热气腾腾,飘散着家的味道。王柱则更显焦急,不住地踮脚张望。
“娘!爹回来了!还有昭璃!”王柱眼尖,远远看到马车驶来,兴奋地喊道。但随即,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因为他看到马车上,除了爹和妹妹,还端坐着一位……一位美得让他几乎窒息的女子!那气质,那风姿,绝非凡俗!
李氏也看到了,心头猛地一跳。当马车在村口停下,王老实几乎是滚下马车,激动地语无伦次:“娃他娘!柱子!快……快来见过云仙长!是仙人!是收昭璃为徒的仙人啊!”
李氏和王柱闻言,如遭雷击!仙人?!竟然亲自来了?!两人慌忙就要下跪行礼。
“不必多礼。”云芷真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柔和的力量同样托住了他们。她飘然下车,月白流仙裙纤尘不染,与这简陋的村口、尘土飞扬的土路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李氏和王柱手足无措,又是激动又是惶恐,连连作揖道歉:“仙长恕罪!寒舍简陋,实在……实在怠慢了仙长!”
云芷真人微微摇头,目光却已越过他们,落在了不远处那座低矮的、由泥土和茅草垒成的农舍上。她莲步轻移,在王家三口诚惶诚恐的簇拥下,走向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推开木门,一股混合着柴火、泥土和食物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有些昏暗,陈设极其简陋:一张磨损严重的旧木桌,几条长凳,角落里堆放着农具,土炕上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被褥。墙壁是裸露的黄土,唯一的装饰或许是窗棂上贴着的褪色窗花。桌上,摆着几碗冒着热气的饭菜——杂粮粥、一碟腌咸菜、一盘炒青菜。这就是王家招待客人的全部了。
云芷真人站在门口,绝美的容颜上,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以她的身份和阅历,并非未见过贫寒。但眼前这屋舍的简陋程度,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这几乎是凡俗最底层的生存环境。土炕、泥地、粗陶碗……空气中弥漫的是最原始的烟火与劳作的痕迹,与仙家洞府的清灵雅致、琼楼玉宇的辉煌璀璨,判若云泥。
就是在这样……堪称贫瘠的环境里,诞生了万载难遇的天灵根?
云芷心中的疑惑如同藤蔓般疯长。这巨大的反差,让她这位化神真人也感到一丝茫然。天灵根,天地钟爱,道韵天成,往往诞生于钟灵毓秀之地,或是身负大气运的世家大族。可眼前这小小的农家院落,这清贫得几乎一无所有的人家……天道至公,却也至玄,这究竟是何道理?
李氏和王柱看着仙人站在门口,打量着屋内的景象,脸上更是臊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李氏局促地搓着手,声音带着哭腔:“仙长……实在对不住,家里……家里实在是……”
王柱更是急得满头大汗,猛地一拍大腿:“仙长稍坐!我去宰鸡!家里那只最肥的老母鸡,一直留着呢!” 话音未落,他已如一阵风般冲向后院,只留下鸡飞狗跳的扑腾声和一声短促的鸡鸣。
云芷真人没有阻止。她收敛了眼中的讶异,神情恢复了平静。她缓步走进屋内,目光扫过那张旧木桌和桌上简陋却热气腾腾的饭菜,最终落在了被李氏小心翼翼拉到桌边的王昭璃身上。
小女孩穿着那身崭新的靛蓝细布衣裙,在这昏暗的陋室里,如同一株倔强生长的小花。她纯净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安,也带着对家人的依赖。
云芷真人在一条长凳上坐下,月白的衣裙与粗糙的木凳、昏暗的环境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仿佛一轮明月坠入了凡尘草庐。她没有嫌弃桌上的粗陶碗,目光沉静如水,看着眼前这因她降临而手足无措、诚惶诚恐的一家人,也看着这孕育了惊世仙苗的、谜一般的贫寒之家。
后院传来王柱忙碌的声响,铁锅与铲子的碰撞声,柴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那渐渐弥漫开来的、属于农家最隆重待客之礼的——炖鸡的浓郁香气。这凡尘的烟火气,与端坐陋室的月白仙姿,奇异地交融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