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尸叠,血漫,手犹颤

作者:九筒不是桶 更新时间:2025/7/21 14:55:23 字数:2734

震天的喊杀声与魔修的惨嚎渐渐远去,最终被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刺耳的声响所取代——那是断刃谷的呻吟,是战争过后留下的、深入骨髓的悲鸣。

胜利的旗帜插上了残破的关隘,却无法掩盖脚下这片土地的满目疮痍。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杂着硝烟、焦糊和内脏破裂的恶臭,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胸口。

曾经灵光流转的防御大阵早已熄灭,只留下焦黑的阵基和扭曲断裂的阵盘,如同巨大伤口上丑陋的疤痕。残破的法宝碎片、断裂的兵刃、焦黑的旗帜散落一地,浸泡在暗红色的泥泞里。

更多的,是已经数不清的尸体。

仙门的,魔教的。交叠着,扭曲着,冻结在各自生命最后时刻的姿态。有怒目圆睁的,有蜷缩成一团的,有肢体残缺不全的……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血污,却洗不净这片修罗场的底色。乌鸦在低空盘旋,发出不祥的聒噪。

“救…救我…啊——!我的腿!我的腿没了!!”

“师兄!师兄你醒醒啊!!”

“娘…我想回家…”

哀嚎与惨叫,是此刻的主旋律。

临时搭建的伤员营地里,人满为患。悬壶宗的弟子们个个面色惨白,汗水浸透了青色的道袍,灵力早已透支,双手沾满了粘稠的血迹。他们穿梭在简易的草席之间,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止血、清创、接骨、施展低阶的愈伤咒……但杯水车薪。

“按住他!快!用力按住!” 一名悬壶宗的女弟子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对着旁边一个浑身是血、眼神呆滞的杂役弟子吼道。她正试图给一个腹部被魔气侵蚀、肠子都流出来的年轻修士做最后的缝合,但那修士因剧痛而疯狂挣扎。

被吼的杂役弟子,正是郑小甲。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炼狱。

就在不久前,他还在赵师兄的带领下,拼命地向阵眼输送灵力。赵师兄那张虬髯怒张、吼着“顶住”的脸仿佛还在眼前。

可魔雷炸响的冲击波过后,赵师兄就倒下了,七窍流血,双手却像铁钳一样死死抠进了阵盘里,至死都没松开。郑小甲甚至没能合上赵师兄的眼睛。

而现在,他正用尽全身力气,正死死按着一个双腿齐根断裂的伤员。那伤员是个看起来比他还小的少年,穿着天音阁的服饰,脸色惨白如纸,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剧烈抽搐。血,像开了闸的洪水,根本按不住,从郑小甲的指缝里汩汩涌出,染红了他的手臂和前襟。

悬壶宗的弟子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绝望地摇了摇头,对郑小甲低声道:“按着…让他…少点痛苦吧…已经没救了…” 那眼神里的疲惫和无力,像针一样扎在郑小甲心上。

郑小甲只能机械地用力,感受着身下生命的流逝。少年的挣扎越来越弱,眼神渐渐涣散,最终定格在无尽的恐惧和茫然之中,彻底不动了。

郑小甲的手还在抖,抖得几乎控制不住。他看着少年死不瞑目的眼睛,喉咙里堵得发慌,最终只是伸出沾满血污、颤抖不止的手,轻轻覆在了那双空洞的眼睛上。

“下一个!这边!快来人按住!要截肢!” 不远处又传来悬壶宗弟子急切的呼喊。

郑小甲猛地抽回手,甚至来不及擦掉脸上不知是汗水、雨水还是泪水的混合物,跌跌撞撞地又扑向新的位置。那里,一个清虚观的女弟子左臂只剩一点皮肉连着,白骨森森,痛得几乎昏厥过去……

中军营帐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昭璃端坐主位,月白的战袍依旧挺括,纤尘不染。她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比九幽寒潭更冷的怒涛。白发如雪,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帐下,站着两名风尘仆仆、甲胄染血的将领。一人来自万佛宗,面容刚毅,此刻却带着深深的疲惫与愧色;另一人来自清虚观,道袍破损,气息不稳。

“延误军机?!” 昭璃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刮在两人心上,“整整迟了一个时辰!你们可知这一个时辰,断刃谷流了多少血?!葬送了多少我仙门的好儿郎?!赵德海!一个小小的筑基后期,带着一队炼气弟子死守阵眼,力竭而亡,七窍流血!还有那些来不及升空就被魔崽子撕碎的弟子!他们的命,谁来偿?!”

她的目光锐利如剑,扫过两人:“说!为何延误战机!!”

万佛宗的将领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沙哑却带着悲愤:“王长老明鉴!非是我等畏战拖延!我等率部急援断刃谷,行至‘落鹰涧’,突遭妖族‘铁羽鹰族’与‘石巨人’部伏击!它们占据了地利,滚石如雨,铁羽如蝗!我军前锋…前锋整整一队师兄弟,为了给我们主力撕开一条通路,结罗汉伏魔阵,死战不退!尽数..…尽数玉碎涧底!我等…我等是踩着同门的尸骨,浴血拼杀出来的啊!长老!!” 他说到最后,虎目含泪,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清虚观的道长也重重叹息,声音苦涩:“妖族狡诈,显然早有预谋,意在阻断援军。我等拼尽全力,也只带出六成战力…王长老,迟来之罪,我等甘领,但…绝非怯战!请长老恕罪!”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昭璃指节捏得发白的细微声响。

愤怒吗?当然愤怒!那些逝去的生命,那些绝望的哀嚎,如同烙印刻在她心头。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她看到了两人甲胄上未干的血迹,感受到了他们身上残留的妖气和激战后的灵力枯竭。他们说的是真的。

战争,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舞台。

魔教、妖族…环伺的强敌,无处不在的陷阱,无法预料的牺牲…她能护住一方阵地,能斩杀敌方大将,却无法阻止这绞肉机般的战争吞噬掉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这股无力感,比血屠魔尊的斧芒更沉重,几乎要将她压垮。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再睁开时,眼中的滔天怒火已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只剩下浓浓的疲惫。

“罢了…”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下去吧。清点伤亡,收拢残部,加强警戒。妖族…不会只出手一次。”

“是!” 两名将领如蒙大赦,又带着沉重的愧疚,躬身行礼,默默退出了营帐。

帐帘落下的瞬间,昭璃挺直的脊背仿佛瞬间失去了支撑。她猛地抬手捂住嘴,一阵剧烈的咳嗽再也压抑不住,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大人!” 一直安静侍立在阴影角落里的涂山玲珑惊呼一声,粉色眼眸中满是焦急。她一个闪身冲到昭璃身边。

就在她扶住昭璃手臂的刹那,昭璃的身体猛地一晃,再也支撑不住,从椅子上软倒下来。

“噗——!”

一口粘稠、散发着微弱魔气与冰寒气息的暗红色脓血,如同压抑了许久的火山,猛地从昭璃口中喷出!

温热的血液,带着刺目的红,星星点点,溅落在面前巨大的沙盘之上。那代表断刃谷的精细地形模型,瞬间被染上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污迹。几滴血珠沿着代表山谷走向的沟壑缓缓滑落,如同无声的泪痕。

涂山玲珑慌忙扶住昭璃瘫软的身体,入手处一片冰凉。她这才看清,昭璃那看似平静无波的绝美面容下,是纸一样的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冰蓝色的眼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显然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大人!您怎么样?!” 狐女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想用自己的妖力探查,却又怕贸然行事反而加重伤势。

原来…原来她并非毫发无伤!那元婴大圆满的魔将燃烧生命的禁术一击,那强行压制伤势、力挽狂澜的爆发,终究是让她付出了代价!她只是将一切伤痛与脆弱,死死地藏在了那身月白战袍和冰封般的面容之下,独自承受。

帐外,是尸山血海,是生离死别。

帐内,是英雄染血,强弩之末。

断刃谷的余烬,冰冷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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