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关张”的名号与“天命破黄巾”的传奇在幽冀之地如野火燎原。洛阳的嘉奖虽迟但到,一纸任命文书送到了刘备(余狈)手中:“……宗亲刘备,忠勇可嘉,破贼有功,特授平原县令,秩六百石,即日赴任,牧守一方,以彰皇恩。”
平原县令!
营帐内,气氛微妙。
张飞咧开大嘴,蒲扇般的大手拍着刘备(余狈)的肩膀:“哈哈,大哥!县令!总算不是那憋屈的县尉了!六百石,好歹是个正经父母官了!”他眼中闪烁着对新领地的憧憬,仿佛已经看到在平原县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
关羽抚着长髯,丹凤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欣慰,沉稳地点点头:“大哥,平原虽非大邑,却也是立足之地。牧守一方,安民练兵,正可徐徐图之。”他考虑的更多是基业和未来。
然而,刘备(余狈)的心,却在这一刻奇异地平静下来,甚至涌起一股……解脱般的舒适感。
县令!
不再是朝不保夕、刀头舔血的流寇,不再是寄人篱下的客将!而是一县之尊!秩六百石,在此时此地,意味着稳定的俸禄、一方安宁的治所、受人尊敬的官身!更重要的是——安全!不用再担心下一秒就身首异处,不用被沉重的历史压得喘不过气!
朝廷的“恩典”如同及时雨,浇灭了他心底那点被张飞鼓噪起来的、参与天下争霸的狂热。他脑海中属于余狈的那部分意识,对现代和平生活的渴望,此刻彻底压倒了“刘备”的英雄梦。
“好!好!”刘备(余狈)脸上绽开由衷的笑容,这笑容里甚至带着一丝穿越者终于找到“正途”的轻松,“关羽、张飞,朝廷信任,授此重任。我等当尽心竭力,治理平原,保境安民,方不负皇恩浩荡!”
很快,朝廷的后续命令也到了:为充实中央力量并防止地方坐大,刘备所部兵马,除少量亲卫外,由幽州牧刘虞派员接收整编,择精锐补充洛阳禁军或调往他处剿贼。
关羽张飞的脸色瞬间变了。
“大哥!这……”张飞急得抓耳挠腮,“咱们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队伍,都是跟着咱们出生入死的兄弟!就这么交给别人了?!”
关羽眉头紧锁,声音低沉:“大哥,兵权乃立身之本。朝廷此举,无异于断我等臂膀!平原县令,若无强兵在手,不过一纸空文,任人宰割而已!”
刘备(余狈)心中也是一紧,但那份“安稳”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他强作镇定,摆出“深明大义”的姿态:“不会,你们两皆是万人敌,有你们二人我便有两万兵马。”
他几乎是带着一种“上岸”的庆幸,迅速交割了大部分兵马。看着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的士卒被陌生的军官带走,他心中虽有几分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卸下重担的轻松。他带着仅剩的几十名心腹老卒和关张二人,轻车简从,踏上了前往平原县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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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县衙,远非想象中破败。前任县令虽平庸,但县衙修葺得还算齐整。余狈(刘备)很快沉浸在了县令的“舒适圈”里。
每日处理些不算繁重的公务——断断邻里纠纷,督促农桑,接见乡绅。俸禄虽不多,但足以衣食无忧。没有了战场上血雨腥风的压力,没有了时刻担忧身份暴露的恐惧,更没有了那该死的“天命”悬在头顶!他睡在柔软的床榻上,吃着县衙厨子精心烹制的饭菜,听着小吏恭敬的禀报……这才是生活啊!余狈的灵魂在安逸中几乎要喟叹出声。
他甚至开始认真规划起“刘县令”的未来:如何让平原县更富庶一些,如何与周边郡县搞好关系,安安稳稳地做个太平官,过完这偷来的、珍贵的一生。什么十八路诸侯,什么董卓曹操,什么白帝城托孤……都离他太远了!他只想守着这一方小小的安宁。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
关羽和张飞,如同两只被困在精致鸟笼里的猛虎,一日比一日焦躁。
县衙后院的演武场,成了他们唯一的发泄地。张飞将一杆木桩当成了假想敌,丈八蛇矛(如今只能练木杆)舞得虎虎生风,口中怒吼连连,将木桩劈砍得木屑纷飞!每一击都饱含着他无处发泄的憋闷和对朝廷夺兵之恨!
关羽则沉默得多,只是那擦拭青龙偃月刀(如今也只能是装饰)的动作,一日比一日缓慢,一日比一日用力。他常常独自站在县衙最高的望楼上,眺望着南方,丹凤眼中是化不开的凝重和忧虑。偶尔有信使带来外界消息:董卓在洛阳愈发暴虐,焚毁宫殿,鸩杀少帝,迁都长安……十八路诸侯已在酸枣会盟,檄文传遍天下,大战一触即发!
每当听到这些消息,张飞便如热锅上的蚂蚁,冲到刘备(余狈)处理公务的书房。
“大哥!你听听!董卓那狗贼在祸害天子!十八路英雄都去酸枣了!咱们还窝在这鸟地方当什么劳什子县令?!朝廷都烂透了!咱们这点兵马也被收走了!在这待着,哪天被乱兵或者贼寇摸进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大哥!咱们得走!去酸枣!杀董卓!救天子!那才是大丈夫该做的事!”张飞的声音如同炸雷,震得房梁嗡嗡作响。
关羽虽不咆哮,但也紧随其后,声音低沉却带着千钧之力:“大哥,三弟所言甚是。董卓倒行逆施,天人共愤!诸侯会盟,正是英雄用命之时。我等在此,名为县令,实为囚徒,束手待毙耳!匡扶汉室,岂能坐守一隅?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若再迟疑,恐失天下之望,亦负我等平生之志!”他的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刘备(余狈)那身舒适的县令官袍烧穿。
刘备(余狈)被吵得脑仁疼。他试图安抚:“二弟三弟,稍安勿躁!酸枣会盟,诸侯各怀心思,岂是易与?我等兵微将寡,去了也不过是仰人鼻息。平原虽小,却是根基。待天下有变……”
“等?!等到什么时候?!”张飞彻底爆发了,他一把推开案几,笔墨纸砚洒落一地,“等到董卓把天子折腾死?等到那些诸侯把好处都分完了?大哥!你变了!自从得了这县令,你就像被抽了脊梁骨!你忘了咱们桃园结义时说过什么了吗?!‘上报国家,下安黎庶’!这小小的平原县衙,能安得了天下黎庶吗?!能报得了国家吗?!”
“三弟!不得对大哥无礼!”关羽厉声喝道,但眼神中的失望和痛心,比张飞的咆哮更让余狈(刘备)心惊。
“大哥,”关羽走到刘备面前,深深一揖,姿态恭敬,语气却冰冷如铁,“若大哥贪恋此间安逸,视汉室倾颓、天子蒙尘于不顾,甘愿做一富家翁……恕关某直言,此地非关某久留之所!关某即刻便走,纵是单枪匹马,也要去酸枣,寻那诛杀国贼之路!虽死无憾!”说罢,竟真的转身欲走!
“二哥!等等我!俺老张跟你走!”张飞毫不犹豫地跟上。
看着关张二人决绝的背影,听着关羽那字字诛心的话语,刘备(余狈)如遭雷击!安逸的幻象瞬间被击得粉碎!关羽那冰冷的眼神,张飞那失望的怒吼,像鞭子一样狠狠抽打在他的灵魂上!
桃园结义……上报国家,下安黎庶……
那不是戏言!那是刻在关羽张飞骨子里的信仰!是支撑着历史上那个刘备百折不挠的精神支柱!
而他余狈,这个占据了英雄躯壳的懦夫,却只想着自己的安逸!他不仅愧对“刘备”之名,更是在亲手摧毁这份比金子更珍贵的兄弟情义!没有关羽张飞,他这个“刘备”什么都不是!在这乱世,更是死路一条!
更可怕的是,关羽那句“束手待毙”点醒了他——在这乱世漩涡中,平原县这个小水洼,根本提供不了真正的安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董卓的魔爪,诸侯的战火,随时可能将这里碾碎!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更深的羞耻感淹没了他。他不能失去关张!他不能死在这个安逸的陷阱里!
“站住!”刘备(余狈)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嘶哑颤抖,脸上再无半分县令的从容,只剩下被逼到绝路的狼狈和决绝。
关张二人停步,却未回头。
刘备(余狈)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地吼道:
“备……岂是贪图安乐、忘却大义之人?!二弟三弟教训的是!是备……是备一时糊涂,被这小小安逸迷了眼!”
他几步冲到关张面前,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幡然醒悟”的表情:“董卓祸国,天子蒙尘!诸侯会盟,正是我辈伸张大义之时!区区县令之位,安能困住我兄弟壮志?!弃了!我们这就弃了这劳什子县令!”
他猛地转身,一把抓起案几上那枚象征着县令权力的铜印,看也不看,狠狠掼在地上!
“啪嚓!”铜印碎裂,如同他刚刚构筑起的安逸梦。
“点齐所有亲随!收拾行装!备马!”刘备(余狈)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我们即刻启程!目标——酸枣!随天下英雄,共讨国贼董卓!匡扶汉室!”
张飞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哈哈哈!这才是我大哥!好!好!俺老张这就去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