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安被太阳穴突突的抽痛惊醒,他猛地睁开眼,接着像被什么烫到一样,一下子坐了起来。耳边都是心脏在咚咚咚跳动的声音,怎么也停不下来,一阵耳鸣之后,他更加没有办法去思考。脑袋乱得厉害,甚至看东西都出现了重影。
头好疼,心脏也是……不快点平静下来,是不行的。
他胡乱地想着,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想揉一揉发痛的脑袋。然而,动作却在半空中僵住了。
手……不对。
这是一只少年的手,骨节虽然分明,但是太小了,甚至会因为他张开手又握紧来回几次后而发抖,更为重要的是没有象征着着菲尔德家族财富与权利的祖母绿戒指。
他一下子觉得冷了,像是掉进了冰窟,只有心脏,在那一跳一动地提醒他——他还活着,恐惧的活着。
活成了另外一个人。
迪安一把掀开了身上带些霉味和草药刺鼻气息的薄被,赤着双脚踩上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他忍不住蜷紧了脚趾,这更加剧了还活着的实感。他还没站稳,脑袋又是一阵抽痛,晕眩之下的脱力,让他一屁股又坐回了床上。
挫败无法造成任何影响,他这一次慢慢地撑起身体,先是坐在了床边,趁着缓了缓的功夫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穿的是陈旧的旧款睡衣,那种帝国二十年前常有人穿的样式,布料十分的粗糙,硬挺挺的刮在皮肤上,像是菲尔德家改良前的那种做工,怎么看怎么别扭,倒不至于难以忍受,只是……!
这衣服袖口还有胸前,沾染着几处早已干涸,变成暗褐色的……血痕?
他猛地扯开了衣领,根本没有看见那道导致他死亡的,几乎从左肩开始斜着向下,要把他整个人切开的丑陋伤口。
只有少年人受到了惊吓,正急促呼吸而起伏的完好无缺的胸膛。
这到底是谁!我…在谁的身体里?
迪安认真的打量着这间没有开灯的房间。
这……也太小了,衣柜、桌子、床,就快把一切塞满了,床尾和墙面贴的太近了,几乎转个身都困难。
这不是他熟悉的一切,更不是菲尔德庄园任意一间都铺满昂贵绒毯、整日弥漫着雪松气息的房间。这里只有逼仄的房间,各种混合在一起的怪味。
拜那些潮湿刺鼻的下水道的味道所赐,他已经知道卫生间在哪里了。
他叹着气,透过并不是很大的窗户,只看见灰蒙蒙的天,分辨不出具体时间,如果还在首都伦底纽姆,那就说得通了。随着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虽然擦拭的很干净,但是样子实在是笨重过时,最要命的是,上面居然摆放着前国王——乔治二世的照片!
迪安记得清清楚楚——那位前国王,是他穿越来后第二年去世的,寿终正寝。他不甘心死死盯着那张脸,又看了三遍,不是眼花,也不是长相相似。
现在执政的应该是伊丽莎白女王才……
莫名的恐慌随之而来,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还没有准备好直视那个答案,于是踉跄着冲进洗手间。
“啪嗒。”
刹那间灯光亮起,驱散了部分黑暗,他也条件反射的闭上眼睛,直到适应了之后,他看见了镜子里的那张脸。
迪安的呼吸骤然停滞。
镜子中的少年,金发凌乱,苍白的脸上浮着一层冷意,青涩的眉眼之间染着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疲惫。
这是他。
比记忆中的自己,要更瘦,也更……陌生,年纪看着更小的。
迪安·菲尔德!
“怎么回事……”他喃喃出声,青涩的介于孩童和少年之间,尚未变声完成的声音,吓得迪安一把捂住了嘴。
他再次看向胸前,为了确认一般抚摸着胸口,颤抖的手指摸在光滑的皮肤上,那里没有任何明显伤痕,只有正跳动着的心脏,嘲笑着他的不安。
他真的……回到了过去?
可是,那份隐隐的不安驱使着他继续摸下去,手指刚顺着腰侧划过,他的指尖一颤。
有一块地方,皮肤特别的不平整,像是……刚愈合不久的伤疤。
他下意识地转过身,借着镜子仔细看清了,左腰上有一块皮肤明显是新长好的,掌心大小的不规则的疤痕,他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伤的,只是上面都是不规则的凸起,边缘的肉的颜色甚至还是褐色。
迪安不不敢相信般移开了视线,结果看到了更加过分的东西,瞬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那是一整条,从肩膀的位置开始一直衍生向下,每一个关节上都有一个十字形的疤痕,像是一条蜈蚣趴在他的后背,口器藏在视线无法触及的后腰下,正啃食着他的骨血。
“这是什……么?”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背影,仿佛看着另一个人。
迪安怔住了,一时间分不清这股涌上来的到底是什么情绪,有些生气又开始幻痛。
他觉得浑身上下都很痒,有些迟疑的脱下衬衣,像在解剖着陌生的十二岁的自己。然后,看见了更多的痕迹——手臂内侧有着一条一条的整齐的割伤,还有已经发炎红肿的烫伤。
这些不是训练的印记,更像是……特意折磨留下的痕迹。
匆匆穿上衣服,那些硬挺的衣料毫不留情的刮在后背上,不知道为什么,他真情实意的感觉到了疼痛,不敢想象这具身体之前到底遭受了什么,更更不敢想象那个沉默承受这一切的孩子,是如何熬过日复一日的折磨的。明明他记得自己的身体上从来没有这些伤痕。
但是,现在的身体上,居然出现了这些伤痕,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草药的味道……就是这个原因吗?
迪安不停的深呼吸,不知道多少次之后,他终于从脑海里跳出来的一幕幕画面里,抓到了些蛛丝马迹。
现在的生活,和他十六岁穿越来最大的区别是,父母双全哥哥还活着。
而他自己,今年做为新生而入学了帝国魔法学院,开始上课才第二个月。
一切看似完美。
但是,他从进入学院的第一天就开始被学校里兄弟会为首的男爵的儿子提摩西·弗兰卡霸凌!
因为,他没有任何魔法的才能,只是靠着宫廷魔法师伊莲娜的推荐,才得以勉强入学。
这件事在学院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高年级的学生早就定好了他的标签「靠关系混进来的废物。」
于是,欺负他,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沉默着,映照在镜子里的脸也是面无表情,迪安就这样忍着怒意和自己对视,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光芒,死气沉沉。
这时他才发现,这具身体太瘦了,下巴尖的不像是商会会长的儿子。难以想象,还没有满十二岁的男孩子,是如何一个人在这样没有朋友和家人的学院里,被孤立羞辱折磨还能撑那么久。
其他学生们将他当做看不见的空气,嬉笑着走过备受欺凌的他。
明明每个人都看见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不是看不见,是视而不见,是冷漠,是纵容,是另一种形式的加害。
在学校里的每一秒都难熬到了极点,即使如此,这个小小的身体仍旧是在强撑着做一个不让父母操心,为家族争光的‘乖孩子’,没有向家里透露任何事情。
他的反抗和揭发,让身体被当做画板,每天都被反复地用刀子‘书写教育’,痛感变成了麻木,只剩下那种无法挣脱的屈辱感,像是一根绳子勒紧了他的脖子。
但,他还是没有放弃。
他一边拼命的练习适合自己的魔法,一边偷偷收集那些人残留下的证据。他曾亲眼看到——提摩西他们把信封交给校役寄出,里面全是对“正义的教训废物”的炫耀。只要见到校长就好……对!他收集到了那些人伤害他之后寄出的‘炫耀’书信,这个证据在哪里?在哪里?!
可能是思考的太用力了,迪安的头又一次痛起来了,甚至整个人还不可抑制的发着抖,最终猛地扑倒在马桶边,剧烈的干呕起来,可吐出来的只有酸水和胆汁。
直到什么也吐不出,眼前发黑,他才刚撑起身体,一个陌生的带着轻佻和毫不掩饰的恶意的声音,突兀地在响起。
“哟,我们尊贵的菲尔德小少爷,终于舍得醒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