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假造为妖;
人心癫迷为魔;
人魂不散为鬼;
忽有非常为怪!
铁锈味混着潮气钻入鼻腔时,桑落正用指腹摩挲着腰侧的驱魔令牌。
“嘎 ——”
肩头的红眼乌鸦突然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尾羽扫过他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软甲。桑落眼皮都没抬,只将令牌翻了个面,新刻的任务符文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蓝:“天衍镇魔司任务令:青檀村,妖魔侵扰。”
乌鸦用喙尖戳了戳他的耳垂,力道不轻。桑落终于有了动作,他抬起左手,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袖口下隐约可见几道淡红色的纹路 —— 那是低阶镇魔使催动血液药剂后留下的痕迹,像一条条细小的蜈蚣蛰伏在皮肤下。
“急什么。” 他开口,声音像磨砂纸擦过朽木,带着久不与人交谈的生涩,“又不是第一次。”
乌鸦歪了歪头,红色瞳孔映出他毫无波澜的脸。桑落的头发是雪白色的,并非衰老所致,而是天衍镇魔司功法改造的副作用。此刻几缕发丝垂在眼前,遮住了他那双总是空洞的眼睛,只有在提到 “妖魔” 二字时,瞳孔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血色,快得像错觉。
他想起十二年前,那个同样潮湿的傍晚。妖魔撕毁最后一张 “父亲” 的人皮时,利爪上滴落的血也是这种颜色。那时他被锁在柴房的柱子上,眼睁睁看着 “母亲” 的脸裂开,露出满嘴尖牙,而真正的父母尸体就躺在不远处的草堆里,早已冰冷。
“嘶 ——”
桑落突然倒抽一口冷气,左手腕的纹路猛地发烫。他知道这是催促,天衍镇魔司的传讯乌鸦从没有耐心。他站起身,黑色软甲因动作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腰间的药剂葫芦随之晃动,里面的红色液体撞击着瓶壁,发出沉闷的响声。
“知道了。” 他又说了一遍,这次是对着乌鸦。
乌鸦似乎满意了,拍打着翅膀飞到屋梁上,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收拾东西。桑落从墙角拿起一块磨刀石,蹲在地上开始打磨腰间的短刃。刀刃很薄,泛着冷光,是灵素当年随手丢给他的,说 “比烧火棍强点”。
“灵素要是还在,准会骂你握刀的姿势像偷玩菜刀的傻子。”
一个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桑落握刀的手顿了一下。是红姬的声音,那个总爱叼着酒葫芦的女人,现在应该还在天衍镇魔司的乌鸦群里吧。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个念头,却不小心磨破了指尖。
血珠渗出来,滴在刀刃上,瞬间被吸收殆尽,留下一道极淡的红痕。桑落盯着那道红痕,眼神有些恍惚。灵素死的那天,也是这样的血,从她胸口的破洞汩汩流出,滴在自己白色的头发上,像落了片枫叶。
“嘎!”
屋梁上的乌鸦又在叫,这次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桑落回过神,将短刃插回鞘中,起身去拿墙角的药剂葫芦。那是个粗陶瓶子,瓶口用布条塞着,里面的红色液体在光线不足的屋子里也显得格外刺眼。
“低阶镇魔使战斗时需喝一瓶红色药剂,喝完眼睛会变成血红色,力量暴涨。” 他默念着天衍镇魔司的规矩,手指却在瓶身上犹豫了一下。上次在雪原,他就是喝了这玩意儿才撑过那场硬仗,但事后手臂上的黑色纹路整整三天才消退。
“管他呢。” 他低声骂了一句,将药剂葫芦挂在腰侧,又检查了一遍软甲的搭扣。黑色软甲是特制的,能抵御低阶妖魔的利爪,但对上高阶…… 他摸了摸后颈的旧疤,不再想下去。
走出破旧的木屋时,天色已经擦黑。雨不知何时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叶的味道。桑落深吸一口气,肩上的乌鸦突然飞起,在他头顶盘旋了两圈,然后朝东南方向飞去。
“跟着你,真是倒霉。” 他对着乌鸦的背影嘀咕了一句,迈开脚步跟上。
路过一片斜坡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斜坡上开着几朵不起眼的小花,颜色很淡,像被雨水冲淡的晚霞。
桑落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这个颜色…… 他想起灵素藏在床底的酒坛,坛身上刻着 “桑落” 二字,里面装的是用这种花酿的酒。灵素总说这酒 “寡淡如水”,却每次喝醉了都抱着酒坛不肯放手。
“小哑巴,” 他听见灵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酒叫‘桑落’,跟你名字一样,够土。”
桑落猛地捏碎了那朵花,汁液染红了他的指尖。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只是步伐比刚才快了许多,仿佛在逃离什么。肩上的乌鸦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像是在询问。
“没事。” 他闷声回答,加快了脚步。
青檀村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村口的老槐树下坐着几个村民,看见桑落走来,立刻噤了声,连抽旱烟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桑落能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恐惧气息,像受惊的兔子。他早已习惯这种眼神,从灵素带他回天衍镇魔司的那天起,就一直如此。人们敬畏镇魔使的力量,却又害怕他们身上的煞气,以及那些与妖魔搏斗时必然出现的、惊悚的血液操控。
他没有停留,径直走进村子。鞋底踩在泥地上,发出 “噗嗤” 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路过一间茅屋时,门 “吱呀” 一声开了条缝,一个小孩探出头,好奇地看着他,却被屋里的大人一把拉了回去,紧接着是 “砰” 的关门声。
桑落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嘲讽,又像无奈。他走到村子中央的打谷场,停下脚步。空气中除了泥土和炊烟的味道,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很淡,却逃不过镇魔使的鼻子。
“在那儿。” 他低声说,抬起头,望向村子西头的那间草屋。
肩上的乌鸦突然俯冲下去,落在草屋的屋脊上,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窗户。桑落握紧了腰间的短刃,另一只手伸向了腰侧的药剂葫芦。
“出来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打谷场,“别让我动手。”
草屋的窗户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风吹过茅草的声音。桑落眯起眼睛,那股腥气突然变得浓郁起来,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嘶吼,从草屋的门缝里渗了出来。
“看来,你很喜欢捉迷藏。” 桑落扯了扯嘴角,拔掉了药剂葫芦的塞子。
红色的液体被他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流下,瞬间化作一股灼热的力量涌遍全身。他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被血色填满,分不清眼白和瞳孔,整个人的气息也随之变得狂暴起来。
“嘎 ——!”
屋脊上的乌鸦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像是在警告。桑落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在夜色中显得有些狰狞。
“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