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檀村的石磨盘在身后越缩越小，最终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李藴儿攥紧了打补丁的裙摆，脚踝的淤青每走一步都牵扯着神经，可她不敢喊疼。走在前方的桑落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黑色软甲在午后阳光里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水……” 她终于忍不住，声音干涩得像磨盘碾过枯叶。
桑落停下脚步，从腰间解下水囊，却没回头。李藴儿小跑着上前，指尖触到水囊表面的皮革，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体的温度。她仰头喝了两口，冰凉的水流过喉咙，才发现自己从被村民赶出村子到现在，已经整整四个时辰没进水米。
“谢谢。” 她小声说，想把水囊还回去，却见桑落已经继续往前走了。
山路突然变得陡峭，桑落的步伐却依旧平稳，仿佛脚下不是碎石遍布的斜坡，而是平整的青石板路。李藴儿看着他雪白的发尾在风中晃动，突然想起被村民围堵时，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 —— 那道背影比村口的老槐树还要挺拔，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孤寂。
“你……” 她鼓起勇气，“为什么要带我走？”
桑落的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不知道！”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
李藴儿愣住了。她想问什么，却见桑落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个冷透的麦饼。
“吃。” 他把麦饼塞给她，继续往前走。
麦饼硬得硌牙，李藴儿却吃得很认真。她想起被妖魔假扮的 “父亲” 喂下的甜汤，想起村民们扔来的石块和那句 “不祥之人”，眼眶突然发热。她低下头，假装被麦饼屑呛到，偷偷抹掉眼泪。
夜幕降临时，他们在一处废弃的山神庙歇脚。桑落用短刃劈开积满灰尘的木门，里面的蛛网在火光中泛着幽蓝。他生起火堆，火星 “噼啪” 炸开，照亮神像剥落的漆皮 —— 那是一尊面目模糊的山神，左手抱着的石羊已经断了角。
“过来。” 桑落坐在火堆旁，从背包里翻出一个陶瓶。
李藴儿凑近，看见瓶里是深褐色的药膏，散发着浓烈的草药味。“这是……”
“治伤的。” 桑落用匕首挑出一点药膏，“把裤腿卷起来。”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脚踝的淤青已经变成深紫色，肿得像个馒头。桑落的手指很凉，沾着药膏按在伤处时，却意外地温柔。李藴儿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却见他突然停下动作，血红色的瞳孔在火光中晃了晃。
“疼？”
“不…… 不疼。” 她连忙摇头，怕他收手。
桑落没说话，继续涂抹药膏，动作却轻了许多。李藴儿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突然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这个总是冷冰冰的镇魔使，此刻在跳跃的火光里，竟有了一丝不属于他的柔和。
“你爹娘……” 她忍不住开口，“也是被妖魔杀的吗？”
桑落的手猛地顿住，药膏蹭到了她的裤腿上。他抬起头，灰蓝色的瞳孔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暴风雨前的海面。“别问。”
“可是……”
“我说别问！” 他突然提高了声音，手里的匕首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刀刃插进火堆旁的泥土里，激起一片火星。
李藴儿吓得往后缩了缩，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山神庙里只剩下火堆燃烧的 “噼啪” 声，和桑落粗重的呼吸声。她看着他手臂上突然浮现的黑气 —— 那些像蜈蚣一样的纹路正在疯狂蠕动，吓得捂住了嘴。
“对…… 对不起……”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是故意的……”
桑落盯着插在土里的匕首，很久很久，才慢慢捡起。他没有看她，只是用衣角擦着刀刃上的泥土，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十二年前，我看着妖魔吃掉我爹娘，” 他顿了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它把我锁在柴房，每天变着花样折磨我，直到灵素把我救出来。”
李藴儿愣住了。她看着桑落雪白的头发，看着他手臂上的黑气，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总是那么冷漠，为什么他的眼神里总有化不开的冰。
“灵素……” 她小声说，“就是那个救你的镇魔使吗？”
桑落 “嗯” 了一声，把匕首插回鞘中。“她教会我怎么分辨妖魔的气味，” 他看着跳动的火苗，“怎么用短刃割开它们的喉咙。”
“那她现在……”
“死了。” 桑落打断她，语气平静得可怕，“被另一个镇魔使杀死的，就在我面前。”
山神庙里陷入死寂。李藴儿看着桑落的侧脸，月光从破窗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半边阴影。她想安慰他，却发现所有的语言都那么苍白。原来这个沉默的“白头鸦”，心里藏着这么多伤痛。
后半夜起了风，火苗被吹得左右摇摆。李藴儿缩在毯子里，还是觉得冷。她看见桑落坐在火堆旁，手臂上的黑气似乎更重了，眉头紧锁，像是在忍受什么痛苦。
“你的手……”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是不是很疼？”
桑落没回头：“不关你的事。”
“可我刚才看到了，” 李藴儿鼓起勇气，慢慢挪到他身边，“那黑气在动…… 像虫子一样。”
桑落握着短刃的手顿了一下，没说话。
“我娘以前被毒蛇咬过，伤口也是这样发黑，” 李藴儿看着他手臂上的纹路，“她说用干净的布蘸冷水擦，能让毒素慢点扩散。”
桑落猛地回头，灰蓝色的瞳孔里带着警惕：“你想干什么？”
“我…… 我只是想帮你。” 李藴儿被他的眼神吓到，往后缩了缩，“如果你不信我就算了。”
桑落盯着她看了很久，直到李藴儿快要哭出来，才慢慢伸出手臂。“随便你。” 他丢下三个字，又转了回去。
李藴儿连忙从裙摆上撕下一块干净的布，用旁边水囊里的水蘸湿，轻轻擦拭桑落手臂上的黑气。冰凉的触感让桑落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但他没有躲开。
“很疼吗？” 李藴儿的动作很轻，“我听村里的老大夫说，被毒物伤了，越疼越有救。”
“不疼。” 桑落的声音有些沙哑，“镇魔使的痛觉比普通人弱。”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身体被改造过。” 桑落看着跳动的火苗，“喝了红色药剂，皮肤会变硬，伤口愈合也快，但……”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李藴儿看到，他手臂上的黑气似乎真的淡了一些。
“你为什么要当镇魔使？” 李藴儿突然问，“是为了报仇吗？”
桑落猛地站起来，手臂上的黑气瞬间暴涨！“别问了！” 他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李藴儿被他吓了一跳，眼泪又涌了上来。“对不起…… ”
桑落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些烦躁。他转过身，走到离火堆更远的地方，背对着她坐下。“睡觉。” 他丢下两个字，不再说话。
天亮的时候，李藴儿是被一阵鸟叫声吵醒的。她睁开眼，发现身上的毯子不知何时被桑落盖得更严实了，而他正站在不远处，对着肩头的红眼乌鸦低声说着什么。
“早……” 李藴儿揉着眼睛站起来，脚踝的淤青还是很疼。
桑落回头看了她一眼，扔过来一个野果：“吃了。”
李藴儿接住野果，上面还带着露水。“谢谢。” 她小声说，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
“跟着我，会很危险。” 桑落突然开口，眼神很认真，“镇魔使的任务，从来没有轻松的。下次遇到妖魔，我不一定能护住你。”
李藴儿嚼着野果，看着他雪白的头发和血红色的眼睛，突然觉得他其实没那么可怕。“我不怕。” 她摇摇头，“跟着你，至少不用再被人当成不祥之人赶出去。”
桑落没说话，只是转身往山坳外走去。李藴儿连忙跟上，脚踝的疼痛让她走得有些踉跄。
“慢点。” 桑落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急什么。”
李藴儿愣了一下，看着他放慢的脚步，突然笑了。那是她被赶出村庄后，第一次笑。虽然很小声，但在寂静的山林里，却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桑落的脚步又顿了一下，但这次他没有回头。
他们继续往前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李藴儿看着桑落的背影，突然觉得，也许跟着这个沉默的“白头鸦”，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在这条孤独的路上，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