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的晨雾尚未散尽,桑落的肩头蹲着那只红眼乌鸦,黑曜石般的羽毛在微光中泛着冷意。李藴儿跛着脚跟在他身后,脚踝的淤青在药膏作用下已转为浅紫,但每一步踩在碎石上仍牵扯着神经。她看着桑落雪白的发尾在风中晃动,突然想起昨夜山神庙里,他替自己涂抹药膏时那瞬间的温柔 —— 尽管那温柔很快被冰霜覆盖。
“水……”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低得像蚊蚋。
桑落脚步未停,反手解下腰间水囊向后抛去。李藴儿慌忙接住,触到皮革上残留的体温,脸颊微热。她拧开囊盖喝了两口,冰凉的水流过喉咙时,肩头的乌鸦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 “嘎” 叫,振翅飞离。
“怎么了?” 李藴儿抬头,只见乌鸦盘旋两圈后猛地俯冲,在前方三丈外的空地上炸开一团黑色光晕。光晕散去时,原地站着一个身着红裙的女子 —— 她手持酒葫芦,乌发如瀑,眼尾上挑的丹凤眼竟是与乌鸦同款的赤红,正似笑非笑地盯着桑落。
“哟,小哑巴,” 女子拧开葫芦灌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滑落,在锁骨处凝成晶莹的水珠,“出息了啊,知道带新人了?”
李藴儿吓得后退半步,下意识将桑落挡在身后。这女子来得突兀,周身散发的酒气混合着若有若无的煞气,让她瞬间想起青檀村那些举着火把的村民。“你是谁?!” 她攥紧拳头,声音却忍不住发颤。
桑落的眼神比山林的晨雾更冷,他甚至没看女子,只盯着地上那滩尚未散去的黑色雾气:“红姬。”
“算你小子没忘本。” 红姬抛着酒葫芦转了个圈,红裙翻飞间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怎么,见了师姐不亲热,反倒让个小丫头护着?”
“她是李藴儿。” 桑落终于抬眼,血红瞳孔里映出红姬妖冶的脸,“你怎么来了?”
“嘿,瞧你这话说的,” 红姬踱步上前,指尖突然勾起桑落的下巴,“天衍镇魔司的监督员,难道不该来看看第四代的‘好苗子’有没有偷偷堕入魔道?” 她的指尖划过桑落颈间的旧疤,语气陡然转冷,“尤其是某个人,喝了那么多红色药剂,手臂上的黑气怕是又重了吧?”
桑落猛地挥开红姬的手,黑色软甲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我的事,不用你管。”
“哟,脾气还是这么冲。” 红姬耸耸肩,目光转向躲在桑落身后的李藴儿,“小丫头,知道你身边这位‘白头鸦’是什么人吗?”
李藴儿咬着唇没说话,只是将桑落的衣角攥得更紧。她能感觉到桑落手臂上的肌肉在绷紧,那是准备战斗的信号。
“他啊,” 红姬绕着两人转了一圈,酒葫芦在手中晃悠,“是天衍镇魔司的低阶镇魔使,杀过的妖魔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不过呢 ——” 她突然凑近李藴儿耳边,压低声音,“他每次战斗都得喝那红色的‘毒药水’,喝完眼睛就跟我一样红,杀人的时候啊,比妖魔还狠。”
“你胡说!” 李藴儿猛地回头,眼睛瞪得圆圆的,“桑落哥是为了救人!”
“哦?是吗?” 红姬直起身子,笑得更艳了,“在青檀村,他杀了那假扮你爹的妖魔,可村民们还是把你赶出来了,不是吗?镇魔使啊,生来就是被人怕的,跟我们这些‘乌鸦’一样,走到哪都带着晦气。”
“你到底想干什么?” 桑落的声音像结了冰的刀刃,“没事就滚回你的乌鸦群里去。”
“急什么?” 红姬收起玩笑神色,指尖点向桑落腰间的驱魔令牌,“我来,一是看看你这几年有没有长进,二是提醒你 —— 镇魔司的规矩,收了许愿人的精魄,就得把令牌送回去。可别学某个入魔的家伙,把规矩当放屁。”
提到 “入魔”,桑落的瞳孔骤然收缩。李藴儿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的煞气猛地翻涌,黑色软甲上泛起细密的金属光泽。
“刃玄的事,我会解决。” 桑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解决?” 红姬嗤笑一声,“就凭你现在这点本事?当年灵素……” 她的话语突然顿住,看着桑落瞬间变得空洞的眼神,叹了口气,“罢了,不说旧事。不过桑落,你得记住,镇魔司不是你一个人的复仇工具。” 她转向李藴儿,眼神复杂,“小丫头,你跟着他,知道意味着什么吗?下一个任务地,可能就是黄泉路。”
“我不怕。” 李藴儿挺了挺胸膛,尽管脚踝还在隐隐作痛,“桑落哥去哪,我就去哪。”
红姬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拍了拍手:“好!有骨气!比某些整天板着一张死人脸的家伙强多了。” 她又灌了口酒,酒葫芦在手中化作一道红光,重新变回肩头那只红眼乌鸦,“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拖了小徒弟的后腿,我可不会留情。”
就在这时,红姬突然变回乌鸦振翅飞起,赤红的瞳孔死死盯着西北方的山峦。红姬的声音从鸦喙中传出,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是刃玄的煞气,在那边!”
桑落猛地转身,望向红姬所指的方向。那里的天空似乎比别处更暗,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正随着山风飘来,夹杂着一种让他灵魂战栗的熟悉感 —— 那是十二年前,他在柴房里闻到的,妖魔撕碎人皮时散发出的恶臭味,只是此刻这味道更加浓郁,更加狂暴。
“不可能……” 桑落喃喃自语,握刃的手青筋暴起,短刃在鞘中发出 “嗡嗡” 的震颤,“他不是在极北之地吗?”
“镇魔司的线报,三天前他在追魂镇现身,” 红姬的声音透过鸦鸣传来,“杀了三个高阶镇魔使,拿走了他们的驱魔令牌。”
“什么?!” 桑落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追魂镇……” 他想起灵素死前,曾说过刃玄最擅长在阴煞之地修炼,追魂镇正是大陆上有名的 “三不管” 地带,常年雾气弥漫,生人勿近。
李藴儿看着桑落瞬间变得狰狞的表情,心中一紧:“桑落哥,那个刃玄……”
“他是杀死灵素的凶手!” 桑落的声音嘶哑,灰蓝色的瞳孔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是他!是他把灵素……” 他说不下去了,脑海中闪过灵素胸口那道致命的伤口,以及刃玄当时癫狂的笑声。
红姬落在桑落肩头,鸦喙蹭了蹭他的脸颊,语气难得温和:“我知道你想报仇,但刃玄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挑战灵素的蠢货了。他喝了太多红色药剂,又吞噬了高阶镇魔使的精魄,已经彻底堕入魔道,成了四大魔头之外的第五个祸害。”
“我不管他是什么!” 桑落低吼道,“我只要他死!”
“送死解决不了问题!” 红姬突然拔高声音,“他现在的煞气能轻易震碎你的武器,你拿什么跟他斗?靠你手臂上那些黑气吗?”
桑落猛地愣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那些如蜈蚣般的黑色纹路正在疯狂蠕动,随着他情绪的激动而变得更加明显。他想起灵素临死前的叮嘱:“桑落,别被仇恨吞噬,镇魔使的血,不该只为复仇而流。”
“我……” 桑落的眼神闪过一丝迷茫。
李藴儿突然上前一步,抓住桑落的手:“桑落哥,红姬姐姐说得对,我们不能冲动。” 她看着桑落血红的眼睛,认真地说,“你说过,灵素姐姐教会你怎么分辨妖魔的气味,怎么用短刃割开它们的喉咙。她一定不希望你为了报仇,就这样去送死。”
桑落看着李藴儿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坚定。他想起青檀村那个躲在他身后的女孩,如今竟能鼓起勇气劝他冷静。一股莫名的暖流涌上心头,压下了部分复仇的怒火。
红姬看着他逐渐冷静下来,突然笑了:“这就对了,小徒弟。” 她晃了晃酒葫芦,“废弃驿站在东边十里,那地方常年雾气大,幻形魔最喜欢在雾里搞鬼,你小心点。”
“你不一起去?” 桑落抬眼,看向红姬。
“我?” 红姬指着自己,笑得张扬,“监督你的任务完成度就够了,跟你这冰块脸一起走,多没意思。” 她瞥了眼李藴儿,“倒是小丫头,跟着他可得打起精神,幻形魔要是变成我这样的大美人骗你,可别傻乎乎地信了。”
李藴儿脸颊一红,正要反驳,红姬却突然化作一道黑影,重新变回肩头的红眼乌鸦,振翅飞向空中。
“记住,解决了幻形魔,把精魄带回来。” 鸦喙中传出红姬的声音,“至于刃玄…… 他跑不了。”
乌鸦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桑落握紧了手中的令牌,上面 “幻形魔” 的符文仿佛在提醒他,镇魔使的道路从来不止复仇。他转头看向李藴儿,见她正盯着自己,眼神里有担忧,也有坚定。
“走吧,” 桑落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去废弃驿站。”
“嗯!” 李藴儿用力点头,跟上他的脚步。
山路蜿蜒,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李藴儿看着桑落的背影,忍不住问:“桑落哥,红姬姐姐说的幻形魔…… 很厉害吗?”
“不好对付,” 桑落坦言,“它们能看穿人心,变成你最在意的人,稍有不慎就会被迷惑。” 他想起灵素曾说过,幻形魔的幻术最是伤人,因为它会撕开你藏在心底的伤疤。
“那我们怎么办?”
桑落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那把灵素留下的短刃,指尖摩挲着冰冷的刀身:“记住,看到任何‘熟人’都别信,只信手里的刀,和自己的心。” 他顿了顿,侧头看向李藴儿,“还有,跟紧我。”
李藴儿看着他血红色的瞳孔,突然觉得那里面除了冰冷的煞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用力点头:“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