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妮法和云汐谈论了许多云汐母亲和小姨小时候的事。而这时一个问题也悄悄萦绕在了云汐心头。
“大姨…”云汐犹豫着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羽毛,“您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她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杯沿,“小姨明明…把我的龙族气息完全隐藏了。”
妮法放下茶匙,银制的餐具与骨瓷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伸手将云汐耳边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小云汐啊…”她的声音里带着魔法师特有的韵律感,“知道你现在在我眼中像什么吗?”指尖轻轻点在云汐眉心,一丝凉意渗透进来,“就像个没装水的大水缸呢。”
云汐眨了眨眼,长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
“我的魔力感知…”妮法的指尖顺着少女的鼻梁滑下,最后点了点她的鼻尖,“比最精密的魔法仪器还要敏锐。一个准魔女却几乎不散发魔力波动…”她突然轻笑出声,“在整个魔法史上都罕见得像独角兽的眼泪呢,你成为准魔女,你小姨肯定是要报备给魔法协会的,所以大姨认出你很简单哦。”
茶杯中的倒影微微晃动,云汐看见自己惊讶的表情在水面破碎又重组。
“不过不用担心,毕竟学院里像我这么厉害的魔法师只有我一个哦~”看出了云汐的担忧妮法笑着说。
夕阳的鎏金光晕漫过星象仪,妮法忽然托腮凝视云汐,银灰眼眸里漾着孩子气的渴望:“临走前…能让大姨看看真正的星星吗?”她指尖轻点自己发间的星月簪,又虚虚描摹云汐隐藏龙角的位置,“你母亲的角尖会凝出晨露般的星屑…”
云汐垂睫轻触逆鳞挂坠,银辉如水流泻。当晶莹龙角破开樱白发丝时,妮法屏息的刹那,少女尾尖已悄悄卷住茶巾流苏。暮色在棱晶般的角尖折射出七彩光弧,妮法伸出的手指悬停半空,像怕惊飞停驻的凤尾蝶。
“可以碰碰角尖吗?”她耳语般的请求让云汐耳尖微动。当微凉的指尖触及晶簇顶端时,云汐突然像被挠了痒痒般缩颈。细碎星尘从角尖簌簌抖落,在绒毯上滚成发光的珍珠。“这里…”她羞赧地抓住妮法手腕往角根带,“尖端太敏感…”
妮法从善如流地抚过螺旋纹路,云汐顿时泄出幼猫般的呼噜声,龙尾不自觉地缠上对方小臂。细鳞擦过魔女袍的星轨刺绣,银河竟随之流转。可当指尖游移至角根与额发交界处,云汐突然触电般弹起,整个人撞进悬浮的星图里。
“对、对不起!”她捂着泛红的角根蜷进沙发,细鳞随急促呼吸开合,露出底下更莹润的珍珠色新鳞。妮法忍笑抽出丝帕拭去她眼角生理性泪花:“原来角根才是开关呀?”
突然的尾尖触碰让云汐惊喘出声。妮法趁机轻揉尾椎末端的软鳞,少女顿时化作一滩春水。龙尾酥软地搭在魔女膝头,尾尖无意识地在空中画着圈,每片鳞都沁出蜜露般的光泽。“这里…是蜕鳞期的嫩鳞…”云汐把脸埋进靠垫,闷声解释的尾音打着颤。
离开妮法的办公室时云汐的发间别着妮法早上别着的星月发簪——妮法给云汐的补偿。
经过此次,云希一定不再让任何人摸自己的角和尾巴,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想到这里云汐的俏脸又是飘起一阵红晕。
就在她穿过连接主塔与副塔的空中回廊,下方灰石宿舍区传来的喧闹声打破了黄昏的宁静。云汐本不欲多管闲事,但一声压抑的、带着明显痛楚的呜咽让她停住了脚步。那声音…有点耳熟。
她走到回廊边缘,向下望去。
灰扑扑的石砌宿舍楼前,几个穿着华丽衣裙的身影格外扎眼。为首的正是艾琳娜·维斯特,她脸上挂着那种云汐在宴会上见过的、刻意放大的“惊讶”表情。而被她们围在中间的,是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伊诺莉·德古拉。
伊诺莉的状况很糟糕。她那身博纳尔的校服下摆被撕裂了一大块,沾满了尘土和可疑的、亮晶晶的粘液,像是打翻的魔法胶水。更致命的是,艾琳娜的一个跟班,正用一根顶端镶嵌着日光石的手杖,故意将一束刺眼的人造阳光投射在伊诺莉暴露在外的苍白手臂和小腿上!
“嗤嗤…”细微的灼烧声在寂静的黄昏中清晰可闻。伊诺莉死死咬着下唇,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猩红的眼眸里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试图把自己更深地缩进阴影,但那束光如影随形。
“哎呀,伊诺莉小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艾琳娜捏着嗓子,声音甜得发腻,“在宿舍门口都能摔倒,还把礼服弄成这样?真是太失礼了。”她用手帕掩着口鼻,仿佛伊诺莉身上有什么难闻的气味,“我们只是想帮你清理一下而已。你看,这‘净化之光’多明亮,正好帮你洗洗晦气。”
另一个跟班嬉笑着附和:“就是,吸血鬼嘛,总得多照照光才‘健康’!”
那束日光石的光芒更加炽烈,伊诺莉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裸露的皮肤上迅速泛起可怕的水泡和焦痕。她徒劳地用破损的袖子遮挡,但那布料在强光下显得如此脆弱。
云汐的蓝瞳瞬间收缩成冰冷的竖线。方才在妮法办公室里的羞赧和恼火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瞬间蒸发,取而代之的是翻涌的怒意。龙尾在裙摆下绷紧如钢鞭,发间的龙角也因情绪波动而微微发亮,幸好有妮法的发簪遮掩。
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走楼梯。指尖在雕花石栏上一点,樱白色的身影如一道疾风,轻盈却带着迫人的气势,直接从数米高的回廊上跃下,稳稳落在伊诺莉与艾琳娜等人之间,正正挡在那束恶毒的日光之前!
“啪!”
云汐的手带着破空声,快如闪电般抽打在日光石手杖上。那根精致的手杖应声而断,滚烫的日光石碎块飞溅开来,吓得那个持杖的跟班尖叫着后退。刺眼的光芒瞬间消失。
虽然云汐魔力不强,可是作为一条龙,云汐的身体素质可不是吃素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艾琳娜等人愣住了。她们看着从天而降的云汐,她樱白的长发在暮色中飞扬,发间那枚不属于她的星月发簪闪烁着冷冽的光。云汐背对着伊诺莉,将她牢牢护在身后,那双平时如冰湖般澄澈的蓝眸,此刻正冷冷地扫视着艾琳娜一行人,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怒火和一种…让她们脊背发凉的威压。
“艾琳娜小姐,”云汐的声音很平静,却像淬了冰的刀刃,清晰地切割开黄昏的空气,“用日光石‘净化’同学?博纳尔的校规里,什么时候允许这种‘帮助’了?”
艾琳娜脸上的假笑僵住了,随即涌上被当众顶撞的羞怒:“云汐!这不关你的事!是她自己不小心摔倒,弄脏了衣服,我们只是好心…”
“摔倒?”云汐打断她,微微侧身,露出身后伊诺莉手臂和小腿上清晰可怖的灼伤,以及那被撕裂、沾满胶水的裙摆,“什么样的摔倒,能摔出日光石的灼伤和魔法粘胶的痕迹?维斯特小姐,需要我去请‘繁星’主任用回溯魔法看看,这里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吗?”她刻意加重了“繁星”二字,满意地看到艾琳娜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下。
妮法·拉维涅斯的威名在新生中可是如雷贯耳。
艾琳娜噎住了,她身后的跟班们也噤若寒蝉。她们欺负落单的、被视为“异类”的伊诺莉可以,但绝不想把事情闹到那位深不可测的班主任面前,尤其对方似乎还和这个月影关系匪浅。
云汐不再看她们,径直转身蹲下,小心地避开伊诺莉的伤处,轻声问:“能站起来吗?”
伊诺莉抬起湿漉漉的红眸,里面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感激。她点点头,试图撑起身体,但腿上的灼伤让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云汐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带着月华清香的银蓝色薄纱外披,动作轻柔地盖在伊诺莉被灼伤的手臂和腿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可能残留的微光。然后,她小心地搀扶起伊诺莉,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我送你去医务室。”云汐的声音放柔了些。
经过脸色铁青的艾琳娜身边时,云汐的脚步顿了顿,没有看她,只是用足以让所有人都听清的声音,淡淡地说了一句:
“对了,艾琳娜小姐,维斯特伯爵似乎正在求购霜雪草以应对北境寒灾吧,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谁才是霜雪草的最大供应商?”
说完,她不再理会身后艾琳娜瞬间煞白的脸和几乎要喷火的眼神,搀扶着微微发抖的伊诺莉,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向医务室的方向。暮色将她们相互依偎的身影拉长,云汐发间的星月发簪在昏暗中流转着守护的微光。
伊诺莉靠在云汐身上,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清冽如霜雪又带着淡淡龙息的气息,手臂被灼伤的刺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为什么不反抗,以你德古拉的身份只要做的不太过分,维斯特侯爵是不会敢有任何不满的。”看着怀中的小吸血鬼,云汐问道。
云汐的问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暮色沉沉的回廊里荡开涟漪,却未能激起伊诺莉任何回响。
伊诺莉的身体在云汐臂弯里骤然僵住,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她没有抬头,没有辩驳,只是更深地将脸埋进那件带着云汐清冽气息的薄纱外披里。银白的发丝垂落,如同帘幕,将她苍白的侧脸和那双可能翻涌着情绪的红眸彻底隔绝。
沉默,一种粘稠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这沉默并非空洞,而是沉重得如同凝结的冰。云汐能清晰地感觉到臂弯里的身体变得像石雕般僵硬冰冷,那份沉重感并非来自身体的重量,更像是一种灵魂深处的枯寂与绝望,将她整个人冻结在原地。
她甚至没有试图挣脱云汐的搀扶,只是被动地被牵引着迈步,脚步机械而沉重,每一步都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滞涩。她的头颅垂得极低,仿佛那高贵的“德古拉”姓氏是顶无形的、却足以压垮她脊梁的荆棘王冠。云汐能察觉到她细微的、无法抑制的颤抖,那不是源于灼伤的痛苦,而是源自更深、更冷的地方。那双死死攥着薄纱边缘的手,指节绷紧到泛出青白,像是溺水者在绝望中抓住浮木,却又深知其脆弱。
她们就这样在无声的冰封中,走过最后一段昏暗。前方医疗翼温暖的灯光和草药芬芳,像是一个明亮的彼岸。然而,就在即将踏入那片光明的门槛前,伊诺莉的脚步再次钉住了。她依旧没有看向云汐,只是用几乎被空气吞噬的、带着冰碴般寒意的声音,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因为… 我不配。”
这三个字,不是陈述,而是判决。它沉重地砸落在寂静的回廊里,带着刺骨的寒意,彻底撕开了所有表象,暴露出血淋淋的核心——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自我放逐与否定。德古拉的姓氏对她而言,早已不是荣耀的徽章,而是映照着她“不配”的冰冷明镜,一道她无力挣脱的沉重枷锁。
话音落下的瞬间,伊诺莉身体里最后支撑的力量似乎也被抽空,软软地向前一倾,几乎完全倚靠云汐的支撑才没有倒下。她不再言语,只是更深地将自己蜷缩进那件带着云汐体温的薄纱里,像一只在暴风雪中精疲力竭、只能寻求最后一点遮蔽的雏鸟,无声地宣告着她内心世界的彻底冰封。
云汐揽住她冰凉身体的手臂倏地收紧,裙摆下的龙尾危险地绷直如铁。她凝视着怀中几乎失去所有生气的吸血鬼少女,冰蓝色的竖瞳深处,未消的怒意、被沉重自弃触动的震动,与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然激烈碰撞。她没有再追问,只是稳稳地托住伊诺莉,带着一种近乎护卫的强势,迈开坚定的步伐,将她送入了那片象征着庇护与治愈的温暖灯光之中。
而伊诺莉也并未再与云汐多说一句。医务室的医师用流淌着月露的苔藓敷好她手臂和小腿的灼伤后,她便沉默地拢紧了身上那件染着云汐清冽气息的银蓝色薄纱外披,像一只受伤后急于归巢的夜鸟,转身融入了星辰塔长廊幽深的阴影里。
云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那件属于她的外披包裹着伊诺莉单薄的身躯,在昏暗的魔法壁灯下拖曳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伊诺莉的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滞涩,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无形的荆棘之上。她没有回头,漆黑的发丝垂落,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情绪的神情,只留下一个被薄纱勉强支撑起的、沉默而脆弱的轮廓,迅速被前方更深的黑暗吞没。
那件薄纱外披的边缘,随着她远去的步伐轻轻摇曳,在冰冷光滑的石质地面上扫过,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无声的告别,又像是绝望的叹息。云汐的龙尾在裙摆下绷紧了一瞬,又缓缓放松,最终只是无声地垂落。空气中还残留着医疗翼草药的清苦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伊诺莉的冰冷血香,混合着她自己薄纱上沾染的霜雪气息,形成一种复杂而微妙的余韵。
伊诺莉一路沉默地穿行。星辰塔副塔专供特殊种族学生居住的区域空旷而寂静,冰冷的黑曜石墙壁映不出任何温暖的影子。她推开自己那扇雕刻着古老蝙蝠图腾的厚重橡木门,月光正透过高耸的彩绘玻璃窗斜斜洒入,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蓝色光斑。
她反手关上门,沉重的木门在寂静中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伊诺莉才像被抽掉所有骨头般缓缓滑落,蜷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手臂和小腿被苔藓覆盖的伤处传来丝丝缕缕的清凉和隐痛。她下意识地拢紧了身上那件不属于她的薄纱外披,将脸深深埋进那残留着霜雪与阳光气息的织物里。
黑暗中,只有她细微的、压抑的呼吸声,和月光无声流淌。那句冰冷的“我不配”,仿佛还在这空旷冰冷的房间里幽幽回荡,撞击着四壁,最终沉沉地压回她自己心上。她紧紧攥着薄纱的一角,指节再次绷紧到发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来自冰冷深渊之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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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在窗台上流淌,云汐的指尖还停留在冰冷的玻璃上,伊诺莉那句浸透绝望的“我不配”仍在思维深处盘桓,复杂的逻辑链条尚未完全厘清。
然而,困倦如同无形的潮水,精准地淹没了所有思绪。纠结的眉头在睡意中舒展,云汐蜷进被褥深处,意识迅速沉入无梦的黑暗。
对于一条幼龙而言,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而且云汐今天也被妮法折腾的相当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