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野蛮仁克难 更新时间:2025/6/28 10:51:05 字数:1973

四月的Tokyo总是潮湿的,雨水像某种无法摆脱的执念,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街道。

我坐在【青渊】咖啡馆的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黑咖啡早已冷透,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脂,像一块凝固的黑色琥珀。

窗外,一株垂枝樱在雨中摇曳,花瓣被雨水打落,零散地黏附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像是被丢弃的信笺。

我是一名古籍修复师,工作是在博物馆的地下室里,用最细的羊毫笔和特制的淡墨,让那些褪色的文字重新呼吸。

我的手可以复原几百年前的字迹,却无法修复任何活着的东西。

咖啡馆里播放着低沉的爵士乐,钢琴声像雨滴一样断断续续。

我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直到它被角落里的某个存在捕获——

一个女人。

她蜷缩在最深处的卡座里,像是刻意避开所有光线。

深灰色的薄毛衣裹着她,衬得侧脸线条近乎透明。

她低着头,专注地写着什么,细瘦的手指握着一支银灰色的笔,在米白色的笔记本上缓慢移动,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

她的姿态让我想起那些古籍里夹着的、被人遗忘的便签——脆弱,却带着某种固执的存在感。

我盯着她看了太久,久到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已经站起身,朝她走去。

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她似乎没听见,直到我的影子落在她的笔记本上。

她猛地抬头。

那双眼睛——很大,瞳仁极深,像两泓沉静的幽潭,却在瞬间泛起一丝涟漪,随即又迅速沉入潭底。

她的眼神里有一种疏离的警惕,像是被人从深海中突然拽出,暴露在陌生的空气里。

【抱歉,打扰了。】我开口,声音比预想的要干涩,【能借支笔吗?我的好像没水了。】

一个拙劣的借口。

她审视般地看了我几秒,目光从我脸上滑到我摊开的手掌上,然后,无声地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支笔——银灰色的,笔杆上有几道细微的划痕。

递过来的动作很轻,指尖冰凉。

【谢谢。】我说,接过笔的瞬间,指腹擦过她的皮肤,那一瞬的触感像电流般窜过神经末梢。

我本该转身离开,但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

米白色的纸页上,字迹清瘦而克制,像一首未完成的俳句:

【深海的声音,沉入黑暗之前,无人听见。】

字迹很美,带着一种近乎孤独的韵律。

【字很漂亮。】我脱口而出。

她的睫毛颤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迅速垂下去遮住眼睛。她没有回应,只是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指尖泛白。

雨声在窗外变得更大,噼啪作响。

我没有立刻离开。

某种冲动让我站在原地,捏着那支银灰色的笔,像是捏住了某种隐秘的联系。

【你在写什么?】我问。

她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然后轻轻摇头,合上了笔记本。

拒绝。

但我没动。

空气凝固了几秒,最终,她伸手,将笔记本推向我。

我愣了一下,接过,翻开。

那一页上,她用极轻的字迹写着:

【文字是沉船,打捞者需要勇气。】

我盯着那句话,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

我拿起笔,在下方写下回复:

【我恰好是打捞残骸的人。】

然后,我把笔记本推还给她。

她低头看了一会儿,嘴角极轻地弯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然后,她翻到新的一页,写下:

【海野 缀】

她指了指我胸前的工作证——博物馆的ID卡,上面印着我的名字和职位。

我点头。

她思考片刻,写下:

【雾岛深雪】

一个名字,像晨霭般朦胧。

那天的雨一直下到傍晚。

我们交换了几页文字,像两个在深海中依靠微弱信号灯辨认彼此的潜水员。

她写下的句子总是简短而克制,却带着某种深沉的孤独感。

而我,不知为何,竟在纸上倾吐了比平常更多的思绪。

关于修复古籍时的触感,关于那些被时间遗忘的文字如何在我指尖重新呼吸,甚至关于我对这个世界的疏离感。

她偶尔会在字句旁画上小小的速写。

一片被雨水打湿的樱花瓣,一只望向窗外的飞鸟,或是几道象征水波的线条。

那些画没有颜色,只有铅笔的灰调,却莫名让人感到一种寂静的美。

咖啡馆的灯光渐渐暗下来,服务生开始收拾附近的桌子。

她看了看窗外,雨已经停了,但夜色沉沉地压下来。

她合上笔记本,轻轻放进帆布包里,然后抬头看我,眼神里有一丝犹豫。

【明天……还来吗?】我问。

她静默了几秒,然后点头。

起身时,她的手指在桌面上停留了一瞬,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声地收回。

她转身离开,背影瘦削,像是随时会被夜色吞没。

我坐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外,融入街道上模糊的人流。

桌上,那支银灰色的笔被她遗忘了。

我捡起来,笔杆上还残留着微弱的温度。

第二天,我比平时早到了半小时。

她还没来。

我坐在昨天的位置,点了一杯黑咖啡,把玩着那支银灰色的笔,等待。

窗外的樱花已经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

咖啡馆里的人来了又走,爵士乐依旧低沉地流淌。

直到黄昏降临,她仍未出现。

服务生走过来,犹豫了一下,说:【那位小姐……今天好像不会来了。”】

我抬头。

【她昨天走的时候,情绪不太对。】服务生低声补充,【她留了东西,说如果你来了,就交给你。 】

他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米白色的信封。

我接过,拆开。

里面只有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页,上面是她熟悉的字迹: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有些心,注定只能沉在深海。】

没有落款。

我盯着那张纸,指尖发冷。

窗外,暮色沉沉地压下来,像某种无法言说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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