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雕花大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餐厅最后一丝残留的喧嚣。公爵的书房并非艾莉西娅惯常享受慵懒的所在，这里弥漫着皮革、羊皮纸和冷冽雪松木的混合气息，厚重的橡木书架如同沉默的卫兵，拱卫着房间中央那张象征权力核心的巨大书桌。
阿尔弗雷德·冯·罗森塔尔公爵并未立刻落座。他背对着她们，站在高大的拱形窗边，深紫色的天鹅绒窗帘半掩着，将午后的阳光切割成冷硬的光束，投在他宽阔却绷紧的肩背上。
书房里的空气比餐厅更凝滞，带着一种审判前的沉重。
艾莉西娅和米拉站在书桌前，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艾莉西娅的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刚才那丝疲惫从未存在过，紫眸沉静如古井，只有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米拉则低垂着眼帘，姿态恭谨，如同最标准的侍女，但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捕捉着房间内每一丝气流和魔力的细微变化。
沉默在蔓延，如同无形的压力挤压着空间。
终于，公爵缓缓转过身。他没有看米拉，那双深如寒潭的灰蓝色眼眸，如同实质的冰锥，牢牢钉在艾莉西娅脸上。
“艾莉西娅，”
他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比在餐厅时更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碾磨而出，“‘花园里的杂草’……” 他重复着这个隐喻，缓步走到书桌后，双手撑在光滑的深色木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带来巨大的压迫感，“西里尔·霍亨索伦，他指的就是你。”
这不是询问，是冰冷的陈述。
艾莉西娅的心脏猛地一缩，但她脸上的表情纹丝未动，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她甚至微微扬起了下巴，迎上父亲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父亲大人何出此言？霍亨索伦伯爵不过是在讲一个无聊的故事，试图用些似是而非的隐喻来挽回他儿子丢失的颜面罢了。您也看到了，他的把戏并不高明。”
“不高明？”
公爵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世界树的根须触及不到的阴影之地’？‘腐朽灰烬中汲取养分’？‘缠绕不应被唤醒的低语’？还有那‘不属于生者的、刺骨的异样温度’……” 他清晰地复述着伯爵的每一个关键隐喻，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下下敲在艾莉西娅的心防上。
“告诉我，我的女儿，” 公爵的目光锐利如刀，几乎要剖开艾莉西娅精心构筑的伪装，“除了薇欧拉大陆上人人喊打、精灵追捕了五百年的‘那种存在’，还有什么力量，会如此契合这些描述？又有什么力量，能让一个十九岁的女孩，拥有足以傲视帝国皇子的四阶实力？”
艾莉西娅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下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维持住声音的平稳：“父亲，您是在指控您的女儿，帝国的明珠，是一位……死灵法师？” 她将这个禁忌的词语清晰地吐了出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荒谬和受伤，“仅仅凭借一个心怀叵测的伯爵几句故弄玄虚的话？这未免太可笑了。”
“可笑？”
公爵猛地一掌拍在书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连厚重的墨水瓶都跳了一下。他眼中的冰层碎裂，露出底下翻腾的怒火和……一种更深沉的痛苦。
“你以为我是瞎子吗？艾莉西娅！你以为你这些年魔力中偶尔逸散出的、那股与寻常冰霜截然不同的阴冷死寂，能瞒过所有人？你以为你母亲当年……”
他突然顿住，仿佛触及了什么更深的禁忌，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将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但那双眼睛里的痛苦却更加浓烈了。
艾莉西娅的心跳漏了一拍。母亲？ 父亲提到了母亲！这与她死灵法师的身份有什么关系？一个巨大的、不祥的疑团在她心中炸开。
罗森塔尔的现任公爵夫人并不是艾莉西娅的亲生母亲，早在艾莉西娅出生后没多久便下落不明，公爵府对此隐瞒了消息，而是秘密寻找一个和她母亲容貌相差不不多的女人顶替上来。
父亲从未提及过关于母亲的往事以及她的下落，只是简单告知了几句便打发了艾莉西娅。
此刻，时隔多年再次从父亲嘴里听到“母亲”这个词，艾莉西娅不由得重视起来。
“母亲她到底……”
公爵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但那份痛苦却沉淀在眼底，挥之不去。
“你现在还不能知道。”
他不再看艾莉西娅，而是将视线转向了如同石雕般静立的米拉。
艾莉西娅轻咬嘴唇，只得将心中的困惑压下去。
“至于你，”
公爵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威严，却带着一丝探究，
“米拉·斯普林菲尔德。”
“一个能在霍亨索伦伯爵那种老狐狸的言语陷阱前，瞬间爆发出堪比精锐刺客般警觉气息的女仆？一个在餐厅时，眼神精准锁定潜在威胁、姿态如同守护骑士般的侍女？告诉我，罗森塔尔家族付给你的那份女仆薪水，是否足以匹配你展现出的……非凡价值？”
“或者说，”
公爵的灰蓝色眼眸微微眯起。
“你潜入公爵府，接近我的女儿，真正的目的，是否与你那属于‘古老守护者’的血脉有关？”
“斯普林菲尔德”这个姓氏，如同一个惊雷在寂静的书房中炸响！
艾莉西娅的紫眸瞬间睁大，难以置信地看向身旁的米拉。
精灵姓氏！而且是带有“斯普林”字的姓氏，这绝非普通精灵！可父亲怎么会知道？！
米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
一直低垂的眼帘缓缓抬起，浅棕色的眼眸中，那份惯常的平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般的警惕和一种被戳穿身份的锐利锋芒。
她并未否认，只是沉默地迎上公爵审视的目光，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孤狼。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到了冰点。
艾莉西娅看着父亲冰冷而痛苦的眼神，又看向米拉那充满戒备和陌生的锐利目光，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蔓延开来。
她需要的利刃，似乎尚未出鞘，就已经架在了自己最意想不到的颈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