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猜对了。”
公爵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带着一丝了然，也带着更深的冷意。
“‘斯普林菲尔德’……世界树荫庇下的‘春泉’家族。即便在精灵中，你们这一支对‘生命律动’的感知也尤为敏锐，对‘死亡腐化’的气息更是……恨之入骨。追捕死灵法师，是刻在你们血脉里的本能，对吗？”
公爵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米拉身份的核心。
他不仅知道她是精灵，甚至知道她来自哪个家族！知道她血脉的天赋与使命！
米拉浅棕色的瞳孔深处，那抹被强行压制的翠绿光芒再次不受控制地闪烁起来，如同幽暗森林中野兽的眼眸。
她依旧沉默，但那紧绷的姿态和骤然提升的警觉气息，已是最好的回答。
“父亲！您怎么会……”
艾莉西娅的声音带着震惊和一丝慌乱。米拉是她最信任、最依赖的人，是她在这冰冷府邸中唯一的锚点。此刻，这个锚点却被父亲冷酷地钉上了“猎手”的标签！而她自己，正是那个被追猎的目标！
“我怎么知道？”
公爵打断了艾莉西娅，目光终于从米拉身上移开，重新锁定了自己的女儿，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碎——有痛心，有失望，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艾莉西娅，你以为这些年，我是如何在你那‘异样’的魔力波动下，一次次压下质疑，一次次抹去痕迹的？你知道帝国有多少人在暗中调查你吗？”
他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一个带着高等精灵血统的女孩，以近乎完美的平民身份潜伏进公爵府，成为帝国之花的贴身女仆……你真当罗森塔尔家的情报网是摆设吗？在你第一次把她带到府邸，告诉我她叫‘米拉·斯普林菲尔德’时，她的底细就已经放在了我的书案上！”
艾莉西娅如遭雷击！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他一直知道米拉是精灵猎犬！却默许了她留在自己身边？
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
艾莉西娅的声音有些发颤。
“为什么允许她留下？”
公爵替她问了出来，灰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因为……我需要一双眼睛。”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残酷的坦率，“一双能时刻盯着你，在你丧失人性、走向不归路时，能第一时间察觉并阻止的眼睛！
一双……能在关键时刻，替你清除掉那些嗅到味道的‘鬣狗’的眼睛！”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米拉，意有所指，“毕竟，一个潜伏的精灵猎手，远比那些明面上的敌人更懂得如何悄无声息地处理麻烦，不是吗？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无形的警告和一道保险。”
艾莉西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父亲将米拉视为监视她的工具！视为一道控制她的保险！他利用米拉的血脉天赋来监控她死灵法师的身份，甚至可能利用她来……替自己杀人灭口！
米拉的身体绷得更紧了，浅棕色的眼眸中，那抹翠绿光芒剧烈地波动着，仿佛有风暴在其中酝酿。
公爵的话，无疑是将她定位成了一个纯粹的、被利用的棋子。一种被轻视、被侮辱的愤怒，在她冰封般的表情下隐隐燃烧。
“所以，”
艾莉西娅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尖锐的讽刺，“米拉这些年，一直在向您报告？报告我的一举一动？报告我那‘异样’的魔力？”
公爵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我没有要求她报告。我只是……让她存在。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好的威慑和……测谎仪。” 他看向米拉，语气带着一丝命令式的笃定，“斯普林菲尔德小姐，你接近艾莉西娅的目的，我不管是为了监视，还是为了在她失控时‘净化’……这些都无所谓。但你现在，既然站在了罗森塔尔家的屋檐下，穿上了罗森塔尔家的女仆装，你就必须明白一件事——”
公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艾莉西娅·冯·罗森塔尔的命，属于罗森塔尔家族！她的生死荣辱，只能由罗森塔尔来决定！任何妄图染指者，无论是霍亨索伦那样的鬣狗，还是……来自世界树的‘守护者’，都将被视为对罗森塔尔宣战！你的职责，是看好她，必要时保护她，而不是……审判她！明白吗？”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也是交易！公爵在告诉米拉：我默许你的存在和目的，但你必须为我所用，保护保护罗森塔尔的秘密，否则，精灵的身份也无法成为她的护身符！
米拉的目光在公爵冰冷威严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又转向了脸色苍白的艾莉西娅。那冰封般的警惕似乎融化了一瞬，眼底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利用的愤怒，有被警告的忌惮，有对职责的挣扎，甚至……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眼前这个慵懒又危险的“帝国之花”的复杂情感。
最终，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心绪，声音平板无波，却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是。”
这个“是”，是对公爵命令的屈服？是对自身职责的重新界定？还是对艾莉西娅某种无声的承诺？无人知晓。
公爵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也没有深究。他重新坐回那张象征着权力巅峰的高背椅，疲惫地挥了挥手，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出去吧。”
他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冰冷和疏离。
“记住我的话，艾莉西娅。管好你的力量，也……管好你的‘利刃’。”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米拉，“西里尔那边，我会处理。但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如果再有下一次……后果，你承担不起。”
艾莉西娅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那眼神里，曾经的孺慕、依赖甚至叛逆，都已被一种冰冷的疏离和沉重的压力所取代。她转过身，裙摆拂过冰冷的地面，没有再看米拉，径直走向书房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门。
米拉沉默地跟上，如同最忠诚的影子。只是在离开前，她最后回望了一眼书桌后那个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的威严男人，浅棕色的眼眸深处，翠绿的光芒一闪而逝，带着无尽的复杂。
“死灵法师……吗？”
……
书房的门在她们身后沉重地合拢。
走廊的光线依旧明亮，却再也驱不散艾莉西娅心中的寒意。父亲冷酷的算计，米拉身份的揭露，自己如同囚徒般的处境……一切都变得如此陌生而冰冷。她需要的利刃，原来从一开始，就握在父亲的手中，指向的不仅是敌人，也可能……是她自己。
米拉跟在身后半步，沉默得如同空气。艾莉西娅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却第一次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
猎手与猎物？工具与主人？还是……别的什么？
至少，公爵的书房，已在她心中投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以及一道无形的、由父亲亲手锻造的枷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