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影

作者:CD54K 更新时间:2025/8/2 10:21:53 字数:2058

开镰的日子,太阳像个烧红的铁球,毫无遮拦地悬在王家坳的头顶,把天空烤得一片惨白。

热浪从晒得发烫的泥土地里蒸腾起来,扭曲着远处的景物。田里的稻子金黄一片,沉甸甸的穗子谦卑地弯着腰。

林远家的稻田里,一片热火朝天。陈大山和陈阳父子俩是割稻的主力。陈大山弓着腰,黝黑结实的臂膀肌肉虬结,手里磨得锃亮的镰刀挥舞得又快又稳,只听“唰唰”声响成一片,金黄的稻子便成排地倒下。陈阳紧随其后,虽然动作不如他爹老辣,但年轻力壮,也干得虎虎生风,汗水顺着他晒得发红的脸颊和古铜色的脖子小溪般淌下,浸透了那件已经看不出本色的背心,紧紧贴在鼓胀的胸肌上。陈阳妈则跟在后面,麻利地将割倒的稻子归拢、捆扎。

林远提着家里那个掉了不少瓷的旧铁皮水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田埂被太阳晒得干硬,边缘的野草也蔫蔫地耷拉着头。他同样热得够呛,额发被汗水完全打湿了,几缕黑发粘在光洁的额角和鬓边。

身上那件薄薄的、洗得透亮的浅色旧衬衫,被汗水洇湿了大片,紧紧贴在脊背上,勾勒出少年过分单薄、甚至显得有些伶仃的肩胛线条,腰身更是细得惊人,仿佛用力一折就会断掉。

他走到田边树荫下,放下水壶,又拿出几个粗瓷碗。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他汗湿的脸上、脖子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那皮肤在汗水的浸润下,更是白得近乎透明,透着一种易碎的莹润。

“叔,婶,陈阳,喝水!”他扬声招呼,声音被热浪蒸得有些发软。

陈阳闻声第一个直起腰,抹了把脸上瀑布似的汗水,几步就跨了过来。他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汗味和太阳烘烤稻草的气息,像一团移动的热源。

他一把抓起林远刚倒好的一碗水,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清凉的水顺着嘴角流下,混合着汗珠,沿着他贲张的颈项线条一路滑进被汗湿背心紧裹着的胸膛。

“哈!活过来了!”陈阳放下碗,畅快地哈了口气,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林远脸上。林远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给另一个碗里倒水,汗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尖和嘴唇都因为炎热泛着淡淡的红。

这时,陈阳妈也捶着腰走了过来。她一边接过林远递过来的水,一边目光就不由自主地在林远身上停留。这孩子弯腰倒水时,汗湿的衬衫下摆微微掀起一点,露出一截窄窄的后腰,白得晃眼,线条柔韧得不可思议。

“当家的,”陈阳妈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旁边正用草帽扇风的陈大山,声音压得极低,眼睛还粘在林远身上,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惊叹的困惑,“你瞅瞅远娃子……这孩子,咋……咋越长越水灵了?这细皮嫩肉的,比村头老李家那新娶的媳妇儿还……”她话没说完,自己都觉得这比喻荒唐得离谱,可一时又找不到别的词。

陈大山没立刻搭腔。他放下草帽,拿起自己的旱烟袋,慢条斯理地往黄铜烟锅里按着烟丝,动作沉稳。

他撩起眼皮,目光沉沉地扫过几步外正在收拾水碗的林远。

那目光掠过少年汗湿衬衫下清晰可见的、过于纤细的腰肢轮廓,掠过他低头时露出的那段白得刺眼的脆弱后颈,最后落在那张汗水淋漓、眉目如画的侧脸上。那孩子安静温顺的模样,在灼人的烈日下,透着一股与周遭粗粝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脆弱的洁净。

吧嗒。

陈大山划着了火柴,凑近烟锅。橘黄的火苗舔舐着烟丝,发出一阵细碎的燃烧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口腔,再缓缓从鼻孔喷出,模糊了他沟壑纵横、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的脸。

烟雾缭绕中,他眼神复杂地盯着林远看了一会儿,才从鼻腔里沉沉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老伴的话,但那声音里包含的东西,却远比一个字要沉重得多。

“瞎咧咧啥呢!”陈阳妈被老伴这不明不白的一声“嗯”弄得有点恼,没好气地抬手拍了一下陈大山结实的手臂,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惊得树荫下几只觅食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嘴上没个把门的!远娃子是个男娃!就是……就是长得秀气点罢了!”她嘴上说得斩钉截铁,像是在反驳丈夫,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可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林远,那深藏在眼底的一丝疑虑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暮色四合,像一块浸了水的深蓝幕布,缓缓覆盖了王家坳。白天的酷热退去,晚风带着稻谷成熟的清香和一丝凉意,从敞开的门窗吹进林远家低矮的堂屋。

桌上杯盘狼藉,残留着晚饭的痕迹。为了犒劳辛苦了一天的陈大山一家,王桂香几乎拿出了压箱底的手艺和食材。

此刻,客人已经散去,屋子里只剩下油灯昏黄跳跃的光晕,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巨大而摇曳的影子。豆大的火苗挣扎着,勉强驱散一小片浓稠的黑暗。

王桂香坐在桌旁,佝偻着背。她面前摊开着一个褪了色的旧蓝布手帕包,里面是今天卖豆笋换来的所有收入——几张颜色暗淡的毛票,一小堆卷了边的角票,还有几个冰冷的硬币。

她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微颤,一遍又一遍地数着那些零碎的票子,指尖因常年浸泡豆浆和劳作,指关节粗大,皮肤粗糙开裂。

数一遍,嘴唇就无声地蠕动几下。再数一遍,那本就深重的皱纹便如同刀刻斧凿般,更深地陷进她灰败疲惫的脸颊里。油灯昏黄的光在她脸上跳跃,将那份沉甸甸的愁苦和绝望映照得无所遁形。

学费。县一中的学费通知单,就压在她枕头底下那张薄薄的、边缘已经磨毛了的录取通知书下面。这些零散的毛票角票,离那个数字,还差得太远,太远。一种熟悉的、冰冷的无力感,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几乎要将她压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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