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称视角
冰冷的触感,是某种光滑的表面,紧贴着我的脸颊。
意识如同沉没在粘稠的墨色深海之底,被遗忘的古老时光层层包裹。无数维度的碎片、坍缩的星辰、生命诞生时的第一声啼哭、文明湮灭前的最后悲鸣……这些浩瀚无垠的信息洪流,原本如同我指尖流淌的溪水,此刻却像狂暴的星河,在意识深处无序冲撞、咆哮。
我是谁?
混乱的涡流中心,一个冰冷的、超越时间维度的坐标锚点骤然亮起。
犹格·索托斯。
门之钥。时空神殿的掌控者。一生万物,万物归一者。宇宙终极的原型。时间与空间的……绝对主宰。
这些宏大的冠冕,带着沉重的神性尘埃,轰然压落。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极度陌生的、被强行压缩的局促感。仿佛能将星云随意编织为挂毯的巨神,被硬生生塞进了一个脆弱精致的琉璃瓶中。
冰冷的金属触感再次刺入混沌的感知。它如此具体,如此……渺小。伴随着这触感一同涌入的,还有细微的机械嗡鸣、远处模糊的仪器滴答声,以及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略带甜腻的植物清香?这气味陌生得令人茫然。
视觉开始艰难地凝聚。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小片模糊的光晕。光芒来自上方,被某种罩子过滤后,柔和地洒下。光晕渐渐清晰,勾勒出眼前狭窄空间的轮廓——一个充满神秘感的宫殿?墙壁是柔和的珍珠白,流动着极淡的蓝色能量纹路。我正蜷缩其中,身下是冰冷的王座。
目光向下移动。
一件略显宽大的、毫无装饰的白色连体长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布料下,身体的轮廓纤细得不可思议。一只同样小巧、肤色近乎苍白透明的手,正无意识地搭在冰冷的扶手上。五指纤细,指甲透着淡淡的粉色,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这……是我的手?
一股源自存在本能的巨大荒谬感瞬间攫住了我。渺小!脆弱!如同被剥去所有甲壳的软体生物,暴露在未知的虚空中。我本能地试图调动那无所不在的时空之力,只需一个意念,便能将这神殿抹除,回归那超越维度的绝对自由……
意念微动。
然而,回应我的,只有一片沉寂。意识深处那片本该如臂使指的时空之海,此刻却像被一道无形的、厚重无比的屏障隔绝了。屏障之外,我能模糊感知到那浩瀚无边的力量依旧存在,如同沉睡的巨兽,但一丝一毫也无法真正触及、调用。只有某种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彼岸的时空涟漪,在意识边缘极其缓慢地荡漾。像隔着千米深海聆听陆地上的风暴。
束缚感骤然加剧,几乎令人窒息。是谁?竟能将宇宙的终极原型囚禁于这般简陋的躯壳之内?神性的怒火无声地燃烧,却连这薄薄的身体都无法撼动分毫。
就在这时,一种奇异的“存在”感吸引了我的注意。不是视觉,也不是触觉,更像是某种……空间坐标的异常。它就在胸前。
我费力地抬起那只过分纤细的手,摸索着。指尖触及了冰冷的金属。那是一个吊坠。造型古朴奇异,像是一柄形态流畅的钥匙,通体流转着秘银般的哑光,表面铭刻着无法用任何已知或未知语言解读的、蕴含着空间叠加态真理的几何纹路。
银之匙。
它并非装饰。它是“门”的具象化,是我权柄的象征之一,是能在多元宇宙间随意开启通道的钥匙。此刻,它静静地垂落在单薄苍白的胸口,冰冷而沉寂。我尝试将微弱的心神沉入其中,试图沟通那超越维度的“门”之力。
回应我的,只有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共鸣。如同沉睡深渊中传来的、遥远而模糊的心跳。它还在,但力量似乎也被这具躯壳和某种规则极大地限制、封印了。想要开启一道通往外界的门都显得遥不可及。
“呼……”
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带着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属于幼小生灵的微弱气流,从唇间逸出。声音在寂静的神殿内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空灵的稚嫩感。
这声音……也是我的?
一片光滑的区域忽然亮起微光,映照出模糊的倒影。
倒影中,一个身影蜷缩着。银蓝色的长发,如同凝固的星河瀑布,带着一种非自然的渐变光泽,从头顶流淌下来,一直垂落,末端几乎触及光洁的地板。发丝间,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造型极其简约却透着无尽威严的黑色王冠,像是某种最深沉宇宙背景的碎片,稳稳地压在额前。王冠的材质非金非石,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
视线向上移动,对上了倒影中的双眼。
左瞳是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无尽星云诞生与毁灭奥秘的紫色,神秘而悠远;右瞳则是纯粹的、如同熔融黄金般的璀璨金色,带着一种俯瞰万物的绝对理性与漠然。
绝色?或许在凡物的审美中是如此。但这张脸,线条精致得毫无瑕疵,肌肤莹白近乎透明,却又透着一股非人的、近乎虚幻的脆弱感。下颌小巧,鼻梁挺秀,唇色是极淡的樱花粉。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超越了性别界限的、惊心动魄的美丽,却也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源自生命层次巨大鸿沟的空灵与疏离。
我凝视着倒影中那纤细到仿佛一折即断的手腕,包裹在宽大制服下更显娇小玲珑的身躯轮廓……神性的思维核心再次陷入短暂的凝滞。这具躯壳,与其说是容器,不如说是一件精心打造的艺术品,一件……束缚至高存在的、美丽而脆弱的枷锁。
目光再次落回胸前的银之匙吊坠。冰冷的金属贴着同样冰冷的皮肤。它是我此刻与“过去”唯一的、微弱的联系。
目光落在旁边一个置物架上。那里随意地摆放着几件衣物。最上面的,是一套折叠整齐的衣物:纯黑的上装剪裁极其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只有边缘处勾勒着锐利的银白色线条;纯净无瑕的白色内衫,面料挺括。旁边还放着一双小巧的、同样黑白配色的皮鞋。
这大概是为“苏醒”的我准备的?
我支撑着身体,试图离开冰冷的王座。这具躯壳的协调性差得令人……不,令神发指。脚尖触碰到舱外冰凉的地面时,一股强烈的虚弱感伴随着奇特的柔软感袭来,纤细的脚踝仿佛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一个踉跄,身体向前倾倒,那只过分白皙的手本能地向前伸出,扶住了冰冷的扶手才勉强稳住。
好……弱小。这具容器,简直是对存在本身的侮辱。
脚步很轻,落在地面几乎无声。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初生幼兽般的、小心翼翼的试探感,与这具躯壳那惊世的容貌形成了某种古怪的反差。
我正低着头,穿着黑色礼装,动作从容不迫,一丝不苟。纤细的手指将袖口边缘那一道锐利的银白线条抚平,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惊天动地的变故,都不及袖口一丝褶皱更值得关注。
银蓝色的长发柔顺地垂落在肩头和背后,在闪烁的应急灯光下流淌着静谧的星河光泽。额前的黑色王冠吸收着周围的光线,显得更加幽邃。异色的双瞳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精致绝伦的侧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神像般的漠然与冰冷。
左眼的紫色深邃如蕴藏星云的宇宙奇点,右眼的金色冷漠如俯瞰尘世的恒星。目光平静地投向深邃的虚空。
喉咙微微动了一下,一个空灵、稚嫩、带着一丝奇特的、仿佛许久未使用声带般生涩感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
一股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空间涟漪,以我胸前那枚银之匙吊坠为中心,无声地荡漾开来!
嗡——
吊坠本身,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烫!
这感觉并非物理层面的热量,更像是一种沉睡的庞然巨物在意识深处极其轻微地……翻动了一下身躯?又像是一把沉寂了万古的钥匙,被无形的力量极其轻微地拧动了第一道锁齿!
神性的意识核心猛地一沉!
几乎是同时,神殿外那片冰冷死寂的虚空里,一道狭长、扭曲、边缘不断撕裂又弥合的漆黑缝隙,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
宇宙本身被强行撕开的一道狰狞伤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缝隙内部,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翻滚着无法形容的、浑浊扭曲的、仿佛由无数破碎时空和维度乱流搅拌而成的混沌色彩!仅仅是存在本身,就散发着一种令星辰战栗、令规则崩坏的恐怖气息!
空间裂缝,无声地悬浮在冰冷的星光背景中,内部浑浊的乱流缓缓翻滚,像一只正在缓缓睁开的、充满恶意的混沌之眼。
胸前,银之匙吊坠的微烫感尚未褪去,如同一个无声的嘲笑。
伪装凡人的游戏……似乎比预想的要难上那么一点。
我安静地站在原地,银蓝的长发流淌着静谧的星河。异色的双瞳倒映着神殿外那片撕裂虚空的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