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寒冷，毫无生气。
那双漆黑的眼眸就是无神地如此的看着他。
......不知何时，对方在欢愉与癫狂的交杂中似乎恢复了往常的理智。
而卡伦在意识到这一点时，白袍已染上不洁的红。
他在那一刻，选择停下后，轻轻地抱着她。
卡伦安静地坐在床边，双手环抱着不久前仍处于疑似癫狂状态，不断试图啃咬自己的全身各处的少女。
娇小的少女猫一般蜷缩在他的怀里，仰着头，无声地盯着他。乌黑的发丝随意散开，被汗水打湿粘在他的胸膛上，可疑的红晕尚未在毫无表情的脸上褪去，苍白色颤抖着的嘴唇，无力而任由他人摆弄的四肢，残留在胸部，颈部以及脸颊上的可疑水渍......除却那身被弄得到处是褶皱的宽大白袍，怎么看，对方都像是被强迫后绝望的少女。
“少女”是真的，至少现在是真的，但是“绝望”这一点目前存疑，“被”字也完全是胡说。
对方在恢复意识后，第一件做的事并非是离开自己的怀抱，而是试图全身心地放松，纯粹、安静地体会着这份不怎么纯粹的宁静——无疑，自己的朋友在理解了现状后似乎迅速而理智地认为，现在和自己翻脸并不划算，而且，呆在他的怀里似乎确实很放松。
少女在他怀中安静的一动不动，只是用那双先前满是欲望与疯狂的漆黑眼眸无神地看着他 。
卡伦就无声地，轻轻地环抱着她。
少女只是侧着头，把自己的脸颊静静地贴在他跳动的心脏处，安宁地倾听近在咫尺的心跳。
可，卡伦动了动身体，让自己的朋友能够像小狗扑在某个东西上一样，贴着自己。
他出神地看着那双在这个姿势下只能仰视着自己的，空洞的漆黑眼睛。
——一点都没变呢......你的眼睛哪怕变成这样也还是让我看不透......
他的思绪万千，却被她的下一句打断。
“请继续。”
少女微微侧过头，她平静的声音响起。卡伦一言不发，低下头，眼神复杂，与怀中的少女那刻意回避的，无神的眼眸对视着。
我的朋友，你要记得，是你告诉我，说谎的时候，眼睫毛不断颤抖是个大忌。
那双无神的眼睛空洞而冰冷，但从苍白色的嘴唇颤抖中漏出的是相当糟糕的话语。
“请继续吧。无需感到不自在，我认为你已在我先前的举动中明晓我对待这具身躯的态度。在不使用那些药物的情况下，这种行径的确是极好也极高效的放松方式。”
“你......真是......一点没变......”
卡伦咂舌，出神地看着那漆黑夜幕般亘古不变的平静眼神，似是想起某些人，又似想起某些事......
真是不诚实的人儿啊......让我日日夜夜为被迫离开的你担心的，我善辩而狡猾的伙伴啊......
然而他看着怀中的少女，眼中却不知为何恍惚间看到了另一个，另一个毫不犹豫地伤害了他的那个，
她们之间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吗？卡伦不明白，都是自己的队友，都是女性？
不是的，他在内心默念着，安静地搂紧了怀中的少女。他心下知晓让他联想到另一个她的缘由绝非这么片面的东西......
——蔓洁珂啊，你真的是为了你一直说的“未来的希望”才联合大家袭击我的吗，还是你只是拿它当作借口就像你赶走杜仁一般赶走了我……
卡伦不知道答案，他只是单纯地回忆起那天，蔓洁珂叫他出去说是要商议大事最后却以“未来”为借口赶出自己的那天......
令他有点痛苦的是：很遗憾，见到杜仁的时候，卡伦其实没有说实话——关于他退队的理由，关于他退队的过程。
即使是朋友，在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也没法真正诉之衷肠，欺骗开头的问候才是真正的法则——这也算是杜仁还在时教会他的。
......
“若是没有面对既定失败的勇气，又何必踏上这趟没有归途的旅途。你想何必怕，你怕又何必想。”
蓝发的高挑身影仿佛就在自己的眼前说着，然后，白皙的双手轻轻托起自己的脸颊，用大拇指轻抚着自己的脸，温柔却又果断地说，
“对不起，还有，翡柯，放箭。”
他来不及反应，那道从自己走出临时营帐时就躲在阴影里，始终在捂着脸啜泣的身影，在他惊诧的目光里，颤抖着从脚边的泥泞中捡起了青铜制的军弩。
不知何时到身后死死抱住自己腰间的红发女孩——团队中作为攻击手的埃塔柯，发出了微弱的，如同小兽的悲鸣——他腰间的剑疯狂地想要出鞘，想要攻击那些未经自己允许擅自靠近自己的生物，想要虐杀那竟敢对他展现敌意的卑贱者，却被对方那像是被强行缝在原本双手的位置代替了双手、带着腐烂刺鼻味道，不断向下掉着烂肉与黑血的肿胀虎爪拼命按住。
——那双爪子，是蔓洁珂试着为人类谋求堂堂正正地击败魔兽和魔族方法而设计的诸多“希望”实验之一。那双足以让整个勇者小队被斥为异端的诡异爪子曾帮助她们度过无数难关，在关键时刻撕碎过无数魔兽与魔族在魔力强化下坚韧到无法被寻常武器击穿的躯体，让她们取得一场场光辉的胜利。然而，那双爪子此刻却在勇者的剑下显得吃力而痛苦。
毕竟，驱动它的魔力并不怜悯人类，除了勇者，没人能驱使大气中无处不在的魔力，埃塔柯用于驱动那双爪子的无非是自己的血肉和精神，又怎么能和真正驱动魔力的圣剑相比......
不断增强的“唰唰”声却带着不容置疑、不容阻挡的威势，不断刺激着在场除了勇者之外的所有人的神经。
“圣剑”，正在缓缓地，不可阻止地出鞘——她们全都明白，一旦在完成“袭击”前让它出鞘，没人能在“它”的那诡异而可怕的“自主魔法”和斩无不断的剑锋下活下来，勇者现在没有反应过来不代表那把诡异的剑没反应过来——她们必须决断。
可他呆愣在原地，徒然张着嘴，看着大家不知要说些什么，不知队友为何突然选择在此处对自己露出獠牙——此处连今年预定的行程一半都未抵达。
蓝发丽人悲哀地微笑着，温热的嘴唇毫不犹豫地吐出冻人的话语。
“翡柯，动手。”
于是，那道隐藏在阴影中的身影，终于抬起自己那毛茸茸的双手，然后，扣动了扳机。
大雨朦胧，原本用于远程狙击的强力弩箭带着悲鸣陡然刺穿雨幕，转瞬间即来到他面前——那是直接而巧妙的一箭，正对着额头而来，速度快到连眼睛都有些看不清。
“唰-”
他的剑，总算挣脱了虎爪的束缚，自主出鞘了，堪堪一剑勉强劈开急速飞来的弩箭，让其避开脑门，但其上被涂好的毒系魔兽的紫色毒素却如附骨之疽般随碎裂的青铜箭头在额头开出的小小创口进入皮肉——那只魔兽生前为了生存进化出的魔力紊乱的本领此刻倒是颇为有效，不到数秒，他体内的魔力就因大脑混乱而顿时发生紊乱，难以操控。
人类中能驱使魔力的他，某种意味上正是被这种魔兽所克制的对象。上次自己的确中了对方的这招，但，由于勇者小队的其他人亦是特殊的能对魔兽造成伤害的强者，最后也没能出什么差错——这只魔兽轻易被讨伐，尸体成为蔓洁珂的又一份研究材料或者她囚禁起来试图驯化的那些“猫”的吃食。
他抬起手，在自己的额头轻轻摸了一把然后递到鼻子下，手指上的血腥味直冲大脑，眩晕感也随之而来——中毒的感觉让他有些恍惚混沌。
阴影里，重新叩动的“咔哒”声预示着下一次攻击准备就绪。
悬于他脸前防御着攻击的圣剑进行着思考——毒素可以解除，伤势随时可以恢复，敌人可以斩杀，但此刻此地不适合彻底恢复，战斗后的恢复可能带来隐患，所以，开始执行传送，寻找合适的地方。
下一刻，眼前的一切景色瞬间被天地间被由圣剑招来陡然现形的各色“魔力”撕扯得千疮百孔——那是只有能操纵魔力的他才能看到的瑰丽风景，巨大的扭曲魔力漩涡在眼前瞬间构造成型，像是心脏一般随着风雨一起晃动和跳动，其内无时无刻不在翻涌的无数魔力气泡不断破裂重组，五光十色却又光怪陆离。
毒素在圣剑发动的“自主魔法”中逐渐被压制，他在恍惚中向前倒去，记忆也到此为止。
......
他的手从少女的腰肢上轻轻挪开，然后，温柔地在少女的头顶上揉搓着。宽大的白袍紧贴着那微微颤抖的身躯，感到那只手离开的瞬间，少女的身体猛然一颤似是恐惧，然后，却又毫不犹豫地边微微颤抖边将自己更贴近卡伦的胸膛。
“......”
“......”
那双无神的眼中传达着某种情绪：
没关系。
他盯着她的眼睛，那双冰冷的眼中闪过温柔，却转瞬即逝：
对不起。
不过，还好......还好......终归不是独自一人面对这令人苦恼而不知所措的世界。
他默默想着。身边的圣剑微微嗡鸣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