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启蒙那天开始,慢慢地开始向那个混蛋大人学习着语言与文字。一开始,无论是什么时候,我都尝试着扮演一个乖巧的孩子,在腿伤稍微好一点之后,穿着他为我裁剪的小小兽皮衣服的我就尝试着借助他某天从树林中回来后带给我的一根Y型木棍行动,在每天中午雷打不动的学习语言外给那个混蛋做各种事情——上到帮忙整理不大的简陋房间,下到捏肩按摩洗衣服。
那个混蛋表现得既不反对又不夸赞,只是用那双海蓝色的眼眸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幼小的我拄着拐杖忙手忙脚地做着事——这种事只要熟练,残疾人勉强可以做到。即使是我表现出要给他按摩,他也只是沉默着走过去躺在那张破旧的木质躺椅上,闭上眼开始打盹,双手叠放在腹部安眠——到了冬天,就把那张躺椅搬进房间放在后来他为我特意开的窗户边上,一边不时瞥着窗外的风雪或暖阳一边打着哈欠。
当然,冬天的时候那扇由草帘做成的窗户需要用泥补缝,否则房间里的气温会因为寒风急剧下降。这件事也是我主动做的——这种事,只要稍微用点心就能注意到。
我为他捏肩按摩、打扫整理房间以及向他学习着那一个个陌生而拗口的词汇,不时怀抱着他不理我的小小怨气在某次按摩中刻意加大力度——然而我的力气太小,大概对他来说压根没感觉吧。
虽然,一个目测应该上小学二三年级的还带着残疾的孩子去干这一揽子事有些勉强,但那时的我无疑把这件微小的事当作我向他表明忠心与价值的大事,所以,我每次给他全力按摩完后都几乎是累瘫在地,大口喘着气,满脸汗水看不清眼前,连那根“拐杖”都拿不起,然后就只能让他对我上下其手,检查我身体的情况,最后把我抱回床上让我休息。
除去中午的“打牌”学习时间,他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和我说,看见我的时候只是用那双海蓝色的双眼平静地望着我。
春天和夏天的时候还好,那个使用童工的家伙会把我当作劳动力使用,有时是一边把不算太大的我抱在怀里一边在房子旁边很大一片被栅栏隔离开的草地上耕作,嘴里还用简单的词汇教着我面前作物的名字;有时又是把我放下,指着某一种草或者花用简要的命令,比如“拔”“踩”之类的,让我去按照命令去找到和处置那些指定的花草;还有些时候,他会用简单的手势向我展示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秋天也算可以,如果不是那个混蛋会不时拿走我的拐杖把我丢在房间里的床上,给我留下足够吃一段时间的能当饭吃的奇妙水果和饮水后自顾自地外出干什么事,让我连着好几天都看不见他只能在床上孤独地打滚或长睡的话,我想秋天的日子会更好一些:大多数日子里我都能拄着拐杖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穿越有些阴森的树林,一边听着他用单个词汇介绍着森林里不同事物的名字,一边观察着奇妙的自然世界,然后等到我实在累得不行时,那个家伙就会抱起我,胳肢窝里夹着我的拐杖,慢慢走回“家”。
冬天的时候就很糟了,那个混蛋一个月里没几天会离开这里,也就是到树林外去干什么事,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打盹和盯着土制的暖炉发呆。明明我很多次向他主动表现出想要交流的欲望——哪怕是用姿势和手势呢。他却一次次刻意无视。据我观察,这时候的他往往是满面严肃地嘴里嘀咕着什么东西,那张瘦削而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上流露出的是难以言明的东西,像是虔诚又像是殉道前的坦荡,好几次,我都以为他马上要去世了,被他吓得眼泪狂飙:他死了,我可就活不长了。
后来我逐渐发现,他摆出那副神情只是为了不理我罢了。
面对他这副压根不在意我的做法,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
“总有一天我要把这家伙关进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关上三四个月,让他也试试不被人在意的感觉......”我那时就一边恶狠狠地这么想着,一边任劳任怨地帮着忙。
于是后来,我在稍微长大了一点——大概到他的腰间部分——以及学会了一些物体的词汇以后,就开始悄悄而谨慎(哈,我可从没忘记,眼前的家伙几乎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或者依靠)地表达自己对他的不满。
比如说秋季散步拄着拐杖时故意走慢一点点把他拖住,或者冬天给他按摩前刻意往土暖炉里加上更多的木柴让他后来在秋天不得不花更多的力气准备更多的木材——也就是要更多地去树林砍柴,再比如说按摩的时候专门对着那些他一天劳作后可能疼痛的地方狠狠下手......
他在我表现得稍有一点点反常后,终于理解了他长期对我的忽视,愿意和我交流一两句——每天一两句。
“艾莱依。”他躺在躺椅里——说真的,这个像是修士的家伙好像在我面前从未干过修士的事,比起修士,他好像更像是隐居的闲人一类的人物——举起他手中这些天来一直在把玩的小木块对着我挥了挥。
“哪里?”
“桌子。”
于是我单手接过小木块,拄着拐杖走到小木桌跟前,把木块小心翼翼地摆在桌子上——那里已经有了不少类似大小的木块,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要是继续要做那种识字木牌的话应该更小一点,然而我拿的这块却大得多。
这就是我们间进行的交流的大概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