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现实,物质,以及孩子(一)

作者:屑屑你炸弹人 更新时间:2025/11/9 22:58:33 字数:2936

对整个世界绝望的他,在蚀骨地外围的森林里,捡到了一个奇异的孩子。

那是一个奇怪的孩子。他初见他时,那个孩子身着虽有破损但华丽万分,静静地蜷缩在一棵巨树树根处树洞里,闭着眼沉睡。全身被奇异的“水晶”包裹,神圣而高洁,即使右腿从根部就被切断,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神性与悲悯的气质。

就像是被封印在宝石中的“圣子”——如果,如果圣子存在的话,他大概就会有这孩子一样的气质。

他看到那个孩子的那一刻,瞪大了双眼,忘记了呼吸,远远站在巨树根系未触及的地方,遥望着,莫名变得小心翼翼,只敢躲在树后探着头窥视那个孩子。

如果是还未被魔兽彻底击垮的作为主教的他,或许还会结合自己的知识冷静分析:他黑发黑眸的外貌异于常人,与大陆上的绝大多数习惯躲避魔兽的人那能作为伪装的草黄色或者其他颜色不同。他是擅长暗杀的人种吗?他是适合在夜里活动的人种吗?那头湿透的像是蓬草一样黏糊糊地粘在他稚嫩的脸上,如果干燥的话,似乎很适合在夜里生存......

但那时的他早就舍弃了一切,变得一无所有。他只是远远地痴痴盯着,呆呆看着那道神圣的身影。

巨树摇曳着,树叶和枝干沙沙沙地摩挲着,发出诡异的声音,像是魔兽带着点悲鸣的吼叫。他没有在意,全只当是由于微风刮过引起的动静。他之前自认为被这种动静骗过不少次,每次都以为是有魔兽在这附近,可赶来赴死时却只会看见这棵在风中摇曳的巨树。

他就那样隐藏在树后,远远地安静看着那个孩子看了好长一段时间。那诡异的声响也随着他的一动不动逐渐减弱最后消失。然而,正当那声响消失不久,他却又从树后缓缓走出,一步一跪拜地慢慢走向那个树洞里的孩子。就在他走出树后的一刻起,诡异的动静猛然重新出现甚至有所增强,无数凶恶魔兽的声音环绕在他耳边像是警告。

他不顾一切,只是虔诚地一步一步上前,直到他即将踏上离那个孩子最近的一根树根的那个瞬间。

“唰唰唰!”

无数的枝条像是突然活了一样迅速垂下,开始从四面八方无情地鞭挞着他的身躯,似要把他从那个孩子面前驱逐;脚下的树根猛然开始蠕动收缩,要把他从树根上摔下去;从绿油油的草地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像是某种大型蚯蚓翻动土壤的声音......

但他冒着全身被鞭挞到遍体鳞伤、青一块紫一块的痛苦,轻轻拨开那些碍事的枝条,稳稳地踏在树根上,继续一步一跪拜地走向那个孩子——他心下莫名明白:这就是他应该采取的态度。这就是他应采取的姿态......

那些原本诡异的魔兽声响顿时变得杂乱无比,像是吱吱喳喳的鸟群演奏起无比混乱的乐章。他一步步走上前,直至靠近那颗被嵌进树洞的“水晶”,在他缓缓伸出手,即将触摸到那颗水晶时,巨树猛然摇晃起来,枝条与树叶间的摩擦顿时变得有序,那沙沙的声响模仿着人类的语言,对他说,

“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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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的事不再重要了,他心底对那段回忆的印象因那时心头涌起的狂热和快乐而扭曲变形,再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怎么做、怎么说、怎么撒谎才让那棵长得和树一样真正的魔兽接受自己的提议,把对它而言好像是从腹中孕育的孩子一样在意的“孩子”交给自己......

为什么它没有在发现自己的那一刻杀了他,他也不知道理由,或许是因为,树洞中的孩子长得和他像是同一个种族,或许只是因为,它那天早就吃饱了,也玩其他猎物玩累了,懒得杀了他——那为什么又把献上食物当作条件呢?

直到现在再度跪倒在巨树面前,抱着孩子撕心裂肺地呐喊着“救救他”,听到巨树再次把“食物”当作条件,他也还是无法理解这些怪奇的存在如何思考,就像他现在不理解那时的它为何最后选择把那个孩子交给自己一样。

是谎言欺骗了它吗?是交易打动了它吗?是他发挥了自己在无尽的教廷任务中磨砺出的欺骗性气质吗?

——就在他再次为了那个自己捡到的孩子而冒着暴雨和身后教廷原本是同僚的追兵前往巨树处祈求庇护,向它哀嚎着救救怀里垂死的孩子时,他突然明白,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对方不理解什么是感情而已。

他慢慢把怀中身躯逐渐发冷的孩子缓缓放在树洞中那水晶一般的液体中,退后几步,痛苦地看着那些液体高兴地没过他的身躯、胳膊、头颅,最后把他包裹在璀璨的“水晶”里。

因为不理解爱是什么,自然无法在没人指导的情况下无师自通地理解作为“母亲”或者“父亲”该做什么,只能随着理智判断把他交给自己;因为不理解恨是什么,自然无法理解什么是报复和拒绝,只是把“狩猎”“谎言”“狡猾”当作知识理解。

他看着那个几年前被自己从树洞中抱出、而今又被自己放回树洞的孩子,喉咙不知为何而哽咽,原本被雨水打湿的面庞扭曲着,只是定定看着那个孩子努力睁大着自己的眼睛,露出那对璀璨干净得像是夜空的漆黑眼眸看着他,对着他竭力挤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那个孩子,一如既往地温柔。

他心头涌动的是滚烫的东西,烫得他喘不过气,那股热流随着一下下的心跳穿过血管涌向全身,最后,汇聚到自己的眼眶。

他终于忍不住,膝盖一软,跪倒在那个孩子面前,捂着脸,不让他看见自己的丑态。滚烫的东西从眼眶里滚落,一路滚过因为长期风吹日晒而变得黑黝黝的面庞,狠狠砸在尚在蠕动的树根上。

他干嘛要哭?

——他不知道,就好像他不知道父亲交给他的《神典》、大哥留下的“灰袍”匕首、大主教传递下的权杖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一样;就像他不明白那个孩子初醒时自己给他的那束野花、那个孩子表露出交流欲望时他放在他面前的识字木牌、那个孩子手中只要不睡觉就要紧握着的木拐之间有什么关系一样。

滚烫的东西一刻不停地砸在树根上,巨树沉默着,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无声地释放了它的“魔法”。

“不会受伤的魔法”。

被包裹在“水晶”中的孩子慢慢闭上眼,胸膛微弱的起伏逐渐消失,原本发白的脸上只剩下安宁和幸福,就好像,他正在做一场美梦。

它细小的根系们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袭击着迷失在树林里那些穿着灰袍或者白袍的家伙们,无声无息间从他们体表所有有“缝隙”的地方钻进去,然后,断开,接着再度在血肉里生根发芽。他们大多都是先拿着各色武器在大雨中跑着,然后,身体一僵,然后就倒在地上开始抽搐,武器掉落在旁边.......

直到被体内的“树”吃光了所有的血肉,他们才会后知后觉般感受到先前被它树根上带着的“不会疼痛的魔法”麻痹的剧烈痛苦。他们骚乱着,不断有人抽搐着倒下,但,身旁的人却不像以前它吃掉过的那些人一样害怕得逃跑,而是仿佛更加坚定一样毅然决然沿着和自己交易的那个修士走的路快速行进。

他们向前无畏地走着,尽管身旁的同胞不断地倒下。

直到,最后一个灰衣的人,在最后一个拐角处,被它的根须吃掉了所有——只要他再向前走一步绕过那棵当年和自己交易的人躲藏过的大树,就可以扭头看到他和它了,可就是这一点距离,让前面所有的牺牲全没了一点意义——他们太脆弱了,如果他们能像随便一只会魔法的魔兽一样有哪怕一点点魔力,也就能扛过最后一点寄生吸取,走完那一步了。

可没有就是没有。

所以,它才不理解这些脆弱的家伙......它挥舞着枝条,其上的翠绿的叶子们哗哗哗地在雨里响着,像是在同意它的话。

“春天了,长叶子了,要吃更多。”

它平静地想着。风雨穿过浓密的枝干与叶子,打在树下的男人身上,尽管他早就湿透了,但此刻的风雨却为他增添了格外的狼狈色彩。

树下的男人就跪在那里,捂着脸任凭自己内心的情感发作。

他告诉自己,这个孩子就是神的使徒,注定要拯救人类的圣子,那样貌,那受灾而被巨树治疗的断肢,那生而知之般的聪敏......一开始就是这样,对吗?......

他不敢抬头,只是死死垂着自己肮脏的头颅,死死用沾满污渍的双手捂住自己见过太多不净的双眼,任由自己内心痛苦地抽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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