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的前提,是有罪。
有罪的前提,是有标杆,有一个能作为你的标杆的人。
“萨拉齐,你的愿望是什么?”
洁白的圣女温和地看着他,轻声地问。
少年萨拉齐紧张地垂着头,结结巴巴地说,“圣女大人……我……我……想……”
“你不必紧张,孩子,神,允诺那些虔诚的信徒来世实现愿望的机会。成为信徒的前提,就是明确自己真正的【欲望】,因而,才有了对神的希冀……”
于是,身着亚麻布衣服的少年在她温柔的目光中,紧张地微微抬起头偷窥着圣女温柔的笑颜。看着那清秀而从容的姿态,他突然有了答案。
“圣女大人……我……我想成为您的主教!”
“诶?成为我的主教?孩子,你,真的很有趣啊。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成为我的主教吗?”
浑身上下都是泥巴的少年看着少女那温和而从容不迫的微笑,怔住了,然后,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
“我想像您一样,帮助他人……”
“不对哦,萨拉齐,这不是你真的愿望。”圣女艾莱依闭了一只眼,可爱地歪着头狡黠地笑着。
“……诶?”少年不解。
“好吧,看来你还不明白你自己的愿望。我会把这个愿望留给未来的你,当你有了答案,我会再度问你。”圣女艾莱依眨巴着眼,对着他微笑着说,“不过,你的愿望我暂时认可了,去吧,我任命你为【见习】修士,从老牌修士那里求学吧,等你成长到大主教,我会告诉你的。”
……
他骑着枣红色大马鲁尔,在泥泞的路上狂奔,急切地想要用事实压制住自己内心的不安。
“啊哈哈哈,娜姆怎么可能被当做奴隶呢……她怎么可能被当做祭品呢……一定是哪个笨蛋搞错了吧。一定……娜姆可是徒手可以掰断木柴的疯女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被他们抓住呢……明明我马上就要成为地方的白衣修士,能让她家免税了她不用去做奴隶了,对不对?”
他拼尽全力地想挤出一个微笑,可脸上只有茫然与绝望。
可他在奔马驰入哈来村却未见一个村民,只见一股浓烟从村中央冒起时,他心中的不安越发剧烈。于是,他狠狠地踢着马肚子,鲁尔拼尽全力地向着村中心奔跑。
——然后,他看见了被绑在刻着“国民税法”的石碑上的,被烈火焚烧的,正冒着滚滚黑烟,如同焦尸般的,娜姆。
——然后,他在模糊的意识里,听到她微弱而粗鲁地说说,
“萨拉齐,你这个软蛋,亏我还信你能找到我啊……不过,还不算晚,哼!你这家伙,今后,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然后,他干了什么呢……啊,他先是成为了真正的白衣修士,然后他以白衣修士之名,宣布了他们对异端神明的违规祭祀,然后,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用相同的方法,烧死在了同一块焦黑的,刻着税法的巨石上。浓浓的黑烟飘起,他直视着那份晴空下的黑,在恍惚间看见了,更多和他一样穿着亚麻布衣服的人,如何像屠宰牲口一样冷漠高效地杀死着一个村庄中的所有人——他们的眼里,闪着银色的光泽。
无意间,他的眼里,倒映着那份光。
只是四个月而已,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过了一生——少年萨拉齐,死了一部分。
……
他有了自己的教会,有了自己的土地、奴隶和家庭。啊,17岁,17岁啊……只是,一年啊,距他初次面见圣女……他有了权力,可以让他们,无视那份从他的未来夺走“她”“权力”的“权力”。
——可,为什么,我还是如此,无力?
——可,为什么,我,还是不断在失去?
他失神的眼眸失去聚焦,呆呆地看着臂弯里那个和自己九分像的消瘦的男孩艰难地呼吸着。
——黑斑病,或者说,异世界的黑死病突然爆发,就在他就职白衣修士的第二年。
那位穿着亚麻布的圣女冷漠地告诉他,这是因为世界魔力浓度的增长——他从未看见过她,如此冷漠僵硬的表情,如同被丝线链接的人偶,一举一动都充满着非人的诡异。
或许,这就是真正的她,真正的【圣女】。可,当他抛下他远行百里,跪在地上祈求她救救阿克陶时,他却希望,抬头时能再次偷看到她那个温柔的笑容。
——他失败了,哪怕是崩溃哀嚎疯狂地祈求,她都未曾动容,始终是那个僵硬的微笑。
——阿克陶,死在他的怀中,他轻轻地呢喃着:“爸……爸,能……再……陪……我……一……小……会……吗……”
他错过了最后一段陪他的时光。
于是,名为萨拉齐的男人,心死了。
……
现在,他一步步走上台阶,一步步靠近神像,一步步靠近那位面无表情的圣女。
“萨拉齐,你的愿望是什么?”
神造的【圣女】平静地看着他,轻声地问。
那一瞬间,他听到了娜姆被绑在石像上焚烧时,粗鲁却亲切的喊声:
“萨拉齐,你这个软蛋,亏我还信你能找到我啊……不过,还不算晚,哼!你这家伙,今后,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那一瞬间,他听到了阿克陶临终时温柔的断断续续的低语:
“爸……爸,能……再……陪……我……一……小……会……吗……”
那一瞬间,他看见了自己从火刑中救出,收养,“包庇”的那个哑巴女孩的平静的眼睛——她在说:
爸爸,我们,回家……
原来,自己,不用去努力考虑未来……幸福,就在当下和他们在一起的每个瞬间……
于是大主教萨拉齐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坚定地与【圣女】那温和却毫无情感色彩的绯红色眼眸对视,
“圣女艾莱依啊……我,想要回家。”
不知为何,他似乎看到,银丝——而非银发——从神像手中流淌而下,接驳到了圣女身上。
于是,祂沉默地转过身,轻轻抚摸着那神像洁净的脚,双手合十,垂着头,低声颂起无法被他们听懂的神的语言,她故乡的语言:
“神啊,如果您真的存在的话,请惩罚我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只是想回家,我也只是想回家,大家只是想回家过着平安的日子而已,为什么要被牵涉到这般扭曲的地步——是我的错吗,是我的错啊!抱歉啊,抱歉啊!有其他解法吗,有其他解法吗?啊啊啊啊,原谅我啊……”
但,神像面部裂开笑容,大主教身后的灰衣修士,无声地动手了。在那瞬间萨拉齐的心脏被贯穿,圣女的手,攥紧了,鲜红的血从指甲缝中痛苦地流出。她,最后也没敢转过身直面萨拉齐最后的表情。
于是,圣女的白袍上,溅上了永不干涸的血渍。
于是,萨拉齐,成了历史上第一位红衣【大主教】。而他的养女,哑巴女孩,被【信徒】当作为了祭品献给奈亚拉托提普——她也是,第一个【转化者】。
那双纯洁的眼睛,在露出幸福的神色后,永远闭上了。它洁白的小手从烂肉中伸出,接过圣杯,将圣血一饮而尽,然后,它的眼中闪过银色的光芒……
那一刻,【圣女】艾莱依,最后一次哭了。
于是,圣女在悲号中,永被睡眠拒绝。
【那匹枣红色的马一直紧跟着她,死死地看着她,如同失去父亲的孩子,又同失去孩子的父亲。然而,每当圣女需要出行时,它却乖乖俯下身,让那圣女攀上它的脊梁】
【它不再有名字,它的存在,即是对圣女存在的可悲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