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何时开始的呢?这如蛆附骨的苦痛,似乎早已与呼吸同频。
意识在失血的眩晕中沉浮,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撕裂的神经。粘稠、温热的液体——那不再是血,更像是生命本身正从残破盔甲的裂口里,从被碾碎、撕裂的肢体断口处,汩汩地向外流淌。视野被一层粘腻的猩红糊住,每一次费力的眨眼,都像是在搅动一池污浊的血水。
黎安,这个被嵌在冰冷废墟里的名字,此刻只剩下麻木的躯壳和一片混沌的思绪。走马灯?不,那太奢侈了。只有一些尖锐、冰冷的碎片,像冰锥一样刺穿着他濒临熄灭的意识:
* 是踏入那个名为《灰烬新生》的游戏时,冰冷的触感?
* 是穿越到这片异界,第一次呼吸到带着铁锈与腐朽味道的空气时,那瞬间的茫然?
* 还是……眼睁睁看着同伴的光影在眼前爆散,化作零散的尸体,连同他肢体的一部分,被那……
“吼——!!!”
震耳欲聋的咆哮撕裂了濒死的寂静,也粗暴地碾碎了他混乱的思绪。如同移动的山峦,那远超常理的巨大怪物,独眼中燃烧着毁灭的怒火,矗立在由残骸与尚未凝固的深红浸染的废墟之上。它手中那柄足有数人高的狰狞武器,正缓缓抬起,缠绕其上的暗沉血污在稀薄的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仅仅是抬臂的动作,就卷起腥风,吹拂着黎安粘在血痂中的发丝。
要结束了。
黎安模糊的视野里,那遮蔽天空的巨刃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轰然砸落!狂风先至,几乎将他残破的身体彻底压进瓦砾。但是剧痛……并没有如期而至。
那毁灭性的攻击,在距离他模糊、只能勉强睁开一线的猩红视野仅有毫厘之遥时,硬生生地停住了。
沉重的风压几乎挤碎他残存的肺腑。他艰难地,透过那层血与泪混合的粘稠,向上望去。
巨大的、爬满血丝的独眼,正以一种近乎审视的姿态,俯视着瓦砾中这摊破碎的“垃圾”。这个人类,失去了左臂和右腿,躯壳如同被玩坏的布偶,深陷在血与泥的混合物里。他的眼神……怪物在那双被痛苦和生理盐水浸泡、几乎难以辨认的眼眸深处搜寻着。
它看到了麻木——那是神经在极致痛苦后的自我保护。
它看到了深入骨髓的痛苦——那是肉体被摧毁的真实印记。
它甚至捕捉到了一丝残留的、属于此地所有将死人类的愤怒与不甘,如同余烬般微弱却顽固。
唯独,没有它渴望的东西——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对巨刃悬顶、碾碎成泥的终极命运的恐惧。一丝都没有。
这个认知,像冷水浇在滚烫的烙铁上,在怪物那被杀戮本能支配的简单思维中,激起一种异样的、近乎被冒犯的涟漪。它渴望听到哀嚎,看到扭曲的面容和绝望的挣扎,那才是它力量与存在的证明。而眼下这滩沉默的、连恐惧都吝啬给予的“肉泥”,是对它毁灭快感的一种剥夺。
“呜……”
一声低沉的、饱含怒意与不满足的喉音从怪物胸腔深处滚出。那悬停的巨刃,缓缓地、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移开了。
碾碎他?太便宜了。
怪物做出了决定。它要让这卑微的虫子,在这冰冷的废墟上,看着自己的生命随着那温热的液体一点一滴流尽。让他体会比瞬间死亡更漫长、更清晰的绝望,在无助的等待中,让那愤怒与不甘最终发酵成对死亡的恐惧,成为他生命最后、最苦涩的滋味。
独眼依旧锁定着废墟中的黎安。时间,开始以璃安生命流逝的速度,在猩红的寂静中,残忍地滴答作响。
粘稠的黑暗,正一点点吞噬着黎安残存的意识。生命如同指间的流沙,随着那无法止住的温热液体,悄无声息地渗入身下冰冷的废墟。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间隔都在拉长,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铁锈的腥甜。他能模糊地感知到,头顶那道巨大的、充满恶意的阴影并未离去。那独眼中翻腾的,是被忤逆的狂怒——它剥夺了他速死的权利,执意要欣赏他在这绝望的泥沼中缓慢溺毙,直到最后一丝名为“不甘”的火苗也被冰冷的死亡浸灭。
厌恶吗?念头像水底的泡沫,浮起,又破碎。
连安详的死亡都吝啬给予的怪物…真是…令人作呕啊。
但这厌恶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仅仅激起一丝微弱的涟漪,便沉入了无边的麻木与疲惫之中。
没关系了。
真的,都没关系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根一直紧绷着、名为“生命”的弦,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即将彻底崩断。覆盖全身的、那曾经撕心裂肺的剧痛,正不可思议地褪去,如同潮水退离布满伤痕的海滩,留下一种奇异的、空荡荡的冰冷。随之远去的,还有他短暂而漫长的一生,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苦难、所有的失去……终于,都要画上句号了。
黑暗温柔地拥抱上来,比怪物的注视更令人安心。
那么,死后呢?
如果此刻的黎安还能思考,他唯一的答案,唯一的渴求,便是归去。
回到那片尚未被血色浸染的土地,回到那个《灰烬新生》的谎言还未开启的、平凡而安宁的世界——来到此刻的他才明白,曾是何等珍贵的故土。
意识的灯火,在无风的黑暗中摇曳着,即将彻底熄灭。
就在这永恒的寂静即将降临的刹那——
一抹光——毫无征兆,撕裂了粘稠的黑暗。
那不是温暖的光芒,它冰冷而迅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一切物质的绝对速度。它超越了黎安对“光”的理解,超越了空间的距离感,甚至仿佛篡改了时间流逝的法则。黎安残存的、混沌的意识根本来不及“看”,来不及“想”,更遑论“抓住”。它只是存在过,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在他感知彻底沉入虚无的最后一隙,蛮横地闯入,留下一个“光”的粗暴概念。
然后……
砰!
不单是声音,而是与某种存在的硬碰撞的触感。
一种与冰冷废墟、血腥粘腻截然相反的触感——是坚硬的、微凉的平面,抵着他的后背。
原本粘稠的眼皮沉重得如同铅铸,但一种强烈的、不属于死亡的光源正固执地刺激着他模糊的视野。
他费力地,几乎是凭借某种残留的本能,对抗着那仿佛要沉睡了千年的疲惫,艰难地掀开一丝眼缝。
刺目的、跳动的、带着电流嗡鸣的……
光?
不,不是那神秘莫测的、仿佛要带走他的光。
而是……
一面熟悉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长方形。长方形的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符和图标正在无声地闪烁、跳动。
是那台被他放在房间一角,带有着许些灰尘的……电脑?
房间熟悉的轮廓在屏幕光的映照下,如同褪色的底片,缓缓显影。白尘的墙壁,彻夜通电发出稳定低鸣的挂灯……空气中弥漫着久未通风的、带着尘埃的干燥气息。
“这里是……我的房间?我……回来了?”
努力瞪大的眼睛环顾于四周,还算白洁的墙壁与没有关好而可以看见里面摆放凌乱衣物的衣柜,这熟悉的一切,这里的确就是自己的房间。
黎安下一刻便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四肢,没有缺肢少腿,没有那个已经穿的习惯的铠甲,也没有看见流淌的血迹,也就是说,他真的回来了——!
原本麻木不仁的目光中闪烁出灵动的光芒,但是很快这份光芒又在不断地暗淡消亡。
“我真的……回来了吗?这该不会是幻觉吧?”
在那个世界中,足以让人产生真实感的幻术并非是不存在,至少就在黎安的经历中就遇见过,那些和他一样穿越到那个世界中的玩家们,就曾经被所为的幻觉所控制过,甚至还有着一些人主动的沉迷于那些幻觉中,就连他也差点难以避免,而那样的幻觉与现在感觉似乎别无二致……
“啪——!”
黎安两手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让那颗思考的已经昏沉的脑袋清晰不少。
“别瞎想了,我当时都被打出那个样子,那些怪物还有必要给我下什么幻术吗?”
整顿好了思绪的黎安自顾自的确信着这里是自己的世界,但是这也让思考起了自己为什么回到这个世界。
“是因为死亡了吗?”
这是直接的答案,在之前的记忆中,在那个世界里面存在着部分认为死去之后就能回到这边的世界的玩家们,于是乎他们根本不畏惧死亡,甚至于主动寻死,但是很快这类的声音就没有了,因为发出这些声音的玩家在各种情况下,要么真的死绝了,要么抛弃这种骇人的想法,但是现在来看,这似乎是正确的答案。
“但真的是这样吗?”
不确信的顾虑依然在黎安心里打转。
“如果真的是死后就能穿越回来这个世界的话,那么网上应该有相关的讨论吧?”
想到这,黎安便开始有些生疏的按下了键盘,他打算去那个名叫《余烬新生》的游戏官网论坛去看一下,要是真的是死后就可以穿越回来的话,那么那个论坛上应该有着大量人留有讨论的痕迹。
但是啊,当黎安已经用鼠标生硬地点击了开始搜索了之后才发觉了一丝的不对劲,那就是既然这款游戏导致这么多玩家穿越到了那个世界中,那这款游戏现在会不会已经被全球封禁了?那自己这么直接的搜索可能没什么用吧?
才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一个大蠢事的黎安准备打断搜索,可在那个已经搜索出结果的网页上是璃安不曾想象到的一个画面……
* “震惊,「现象级引爆!」2026年度革命性全拟真巨作《余烬新生》,上线不足两周,全球注册玩家数已狂飙突破5亿大关!热度持续爆炸式增长,单日新增用户超千万,席卷之势不可阻挡!”
* “刚上线不到才到两周,便已经化身为全球top1的世界网游——《余烬新生》,这款游戏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现在就由我们频道来带领各位去采访探索一波……”
* “现象级网游《余烬新生》的成功向我们启示了……”
网络上铺天盖地的都是关于《余烬新生》的推广,没有一点的封禁的迹象,但是令黎安感到奇怪的不止这一点,而是那些铺天盖地的宣传中基本上都是在说着这个游戏是两周内就如何的爆款。
《余烬新生》,这是一款无论谁问到和谈到都会承认的爆款游戏,黎安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接触了这个游戏,但是,单是黎安接触到这个游戏的时候就已经是到了半周年的时候了,怎么这些推广中提及的,这个游戏开服怎么才只有不到两周呢?
看见了那些推广后,不安的情绪油然而生,错位的时间感让他看向了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2026年2月7日,凌晨2点12分。
黎安不是一个对时间很敏感的人,但是哪怕如此,这个世界也比他记忆中穿越的时间早太多了,早了足足一年的时间差。
“不是穿越回了现实世界,而是穿越了时间来到了过去吗?这是什么鬼情况啊?”
黎安扶着昏沉的额头,满脑子里都是不解,但是最后也放弃了更多的思考,毕竟……
“毕竟至少从那个操蛋的世界中离开了,我也不用在那里拼死拼活的苟活了,现在就是远离这个破玩意,然后过着我的普通人生就行了。”
冰冷的电脑椅在身后发出轻微的呻吟,黎安撑着酸涩的腰背,缓缓站起身。久坐带来的僵硬感沿着脊椎蔓延,提醒着他这具身体尚未被异界的残酷磨砺过的“年轻”。他几乎是凭着模糊的本能,走向房间角落那张落了些许灰尘的单人床。
床铺。
一个简单到近乎卑微的词。
但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熟悉又陌生的、带着一点织物凉意的床单时,一种汹涌的、几乎要将他冲垮的酸楚猛地攫住了心脏。不是悲伤,不是狂喜,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混合着失而复得的、难以置信的安全感。
他重重地躺了下去,身体陷进久违的柔软里,发出满足的喟叹。被褥包裹着他,带着阳光晒过后的干燥气息和一丝淡淡的、属于“家”的味道——这味道在充斥着血腥与硫磺的异界记忆中,早已模糊成了奢侈的幻梦。
巨大的、积压了不知多少日夜的困意,如同黑色的潮水,在确认了“安全”的瞬间,便蛮横地淹没了所有因重生而激荡的思绪。什么喜悦,什么庆幸,什么对未来的茫然……都在此刻显得那么遥远而无关紧要。能在这片安宁中,在这张属于自己的床上,闭上双眼,沉入无梦的黑暗——仅仅是这个念头本身,就足以填满他那颗被苦难和死亡反复蹂躏过、已然千疮百孔的心。
足够了。
真的,足够了。
他摸索着,动作带着一丝久未进行日常琐事的生疏,按下了床头灯的开关。
“咔哒。”
清脆的声响过后,房间彻底沉入黑暗。那吞噬一切的、温柔的、令人心安的黑暗,迅速拥抱了他混沌的意识。没有异界的风声鹤唳,没有怪物的沉重喘息,只有窗外城市遥远而模糊的白噪音,像一首单调却无比安心的催眠曲。紧绷的神经一根根松弛下来,意识如同沉入温暖泥沼的石子,几乎没有任何挣扎,便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沉眠。
然而,在这个注定不平凡的夜晚,并非所有人都能如黎安般沉入安眠。
城市上方的夜空,浓重如墨,不见半点星光。仿佛一块巨大的、吸饱了黑暗的绒布,沉沉地覆盖着大地。但若有人抬头细看,或许能在某个瞬间,捕捉到一道极其微弱、近乎幻觉的白色痕迹——它并非正在燃烧下坠的流星,而更像是一道凝固在夜幕之上的、巨大而苍白的伤疤,无声地横亘在那里,仿佛某种来自遥远深空的、冰冷的注视。
那是……一颗白色流星曾经划过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