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很沉。
悉正奇的眼皮像是被焊住了，每一次掀动都耗尽了力气。双肩之上，仿佛压着无形的山岳，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铅重感。他艰难地撑开一线眼缝，视野模糊，只觉得身躯微晃，细密的飞灰便从衣袂簌簌抖落。
“沙尘？”他迟钝地想，指尖捻起一点灰烬，触感微凉，“我不是……在床上吗？”
疑惑驱使他努力聚焦视线。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冰冷的石床。而他自己，竟以一种前所未见的奇异姿态盘坐其上——脚心、手心俱朝天，背脊挺直如松，一股若有似无的气息自小腹直贯天灵，玄奥莫测。
“五心朝天？全跏趺坐？”悉正奇心中警铃大作，“我什么时候会这个了？！”
他试图挪动僵硬的双腿，动作笨拙而吃力。当肌肤从道袍下显露时，那温润如玉、毫无瑕疵的光泽让他彻底愣住——这绝不是他熟悉的身体！
“夺舍？还是……穿越？”混乱的念头如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两股截然不同的记忆碎片在脑海深处激烈碰撞、撕扯，带来阵阵尖锐的刺痛。一个是平凡都市青年的日常点滴，另一个则是浩渺仙途的庞大画卷，却都支离破碎，难以梳理。唯有这打坐的姿态和身处的环境，无声宣告着一个事实：这里，是一个真实不虚的修真世界。
更诡异的是，方才落在身上不过一两重的飞灰，此刻在感知中竟重逾万钧，如同真正的山岳压顶！
“难道……这副身体是修仙者？对我而言，山岳不过沙尘？”这个念头让他心头剧震。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破碎的记忆洪流骤然汹涌，瞬间填补了空缺。一个恢弘的身份在他识海中凝聚成形——道门三宗之首，太衍观观主，九洲第一雷修，羽化大能——悉正奇！
“这……不可能！”悉正奇如遭雷击，猛地捂住剧痛欲裂的头颅，踉跄着扶住冰冷的石壁想站起来，却双腿一软栽倒在地，“这身份……这不是我在《九洲仙侠传》游戏里用修改器开出来的角色吗？一个根本不存在成长记录的‘作弊角色’？！”
《九洲仙侠传》——那个沙盒修仙单机游戏。羽化仙悉正奇，本该只是数据面板上的名字。
“我穿越成了……游戏里本不该存在的‘角色’？可这些记忆……为何如此真实？”剧烈的头痛让他蜷缩在地，呻吟出声。
就在意识模糊的边缘，身体的本能似乎被触发。心念微动间，前方虚空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口子，一处微缩的洞天景象浮现。一枚通体莹润、散发着古老威严气息的玉印从中滚落，“咚”地一声轻响，正落在他手边。
太衍观宗主大印！
几乎是玉印落地的同时，一个清脆如琉璃碰撞的声音在他意识中响起：
“滴…滴…太初元灵，为宗主服务。”
光晕自玉印升腾，迅速凝聚成形。一个粉雕玉琢、约莫十岁女童模样的小小身影轻盈地悬浮在他面前。她周身流淌着纯净而古老的气息，皮肤呈现出玉石般的质感，晶莹剔透，仿佛由最上等的琉璃雕琢而成，不染尘埃，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这石胎玉骨的小女孩，正是太初印的器灵——元初。
她歪了歪头，琉璃般的眼眸清晰地映出悉正奇痛苦的模样，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空灵与笃定：
“宗主元神异动，有心魔劫趋向。若您许可，元初将在三息后干涉元神，助您化劫。”
作为实力堪比羽化境的大灵，元初的智慧远超寻常法宝器灵。虽然往日悉正奇总在屏幕前戏称她为“人机”，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宗主？您若不拒绝，元初便施为了。”
悉正奇强忍头痛，死死盯住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元初”。“人机元初”——这正是他过去在电脑前吐槽游戏里这个功能NPC的话！她怎么会知道？！
“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游戏？缸中之脑？还是真的……”混乱的思绪尚未理清，元初的干预已然到来。
一股温和却磅礴的力量轻柔地探入他的识海。如同最高明的工匠梳理乱麻，属于“羽化仙悉正奇”那庞杂、混乱、带着游戏设定痕迹的庞大记忆，被这股力量巧妙地封印、压缩、隔离。只留下属于现代青年悉正奇的灵魂、记忆和意识，变得清晰而稳定。头痛如潮水般退去。
同时，在元初干预的过程中，属于悉正奇地球记忆的信息流也反向涌入了元初的意识。她那玉石般的小脸上，表情从执行命令的平静，转为深深的迷茫，继而化作拨云见日的震撼与狂喜！
“原来如此！”元初的声音拔高，带着孩童发现惊天秘密般的兴奋，她甚至飘近了些，小小的身体落在悉正奇身上（却轻若无物），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世界离奇，大道紊乱，最终竟能用‘游戏’二字解释通畅！宗主，您得道了！您堪破了世界的真相！”
悉正奇下意识地伸手触碰她。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坚硬，如同触碰一块温润的玉石，证实着她非人的本质。
“太初印…开天石所雕，五太法宝之一…大灵与宗门同寿…宗主辅佐，宗门底蕴…”悉正奇回忆着游戏设定。这个设定是他存档独有的，是AI根据“先天五太”传说生成的背景。游戏里的元初，只是一个没有独立立绘、召唤出来只会说半句固定台词的“人机”面板。
“但现在，她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智慧的存在…再称人机，确实不妥。”悉正奇心中确认。
他刚理清思路，元初却仿佛能洞悉他心中所想，立刻反驳道：
“非也非也，悉宗主想法有差！”她晃了晃小脑袋，语气认真，“元初不认为此界是巧合构成的相似世界。恰恰相反，元初断定，此界与您之前所在现实的‘游戏’，有着必然的因果连系！”
“你偷窥我的想法？！他心通？！”悉正奇一惊。
“唔？不可以吗？”元初眨眨眼，带着点小得意，“元神交感多次，我们已是可通心意的道友啦！您的困惑嘛…嗯，打个地球的比方，就像《三体》里的思维透明！”
“你连《三体》都知道？！你读取了我的记忆？！地球的一切…还有我穿越的来历？！”悉正奇瞬间警惕起来。
“当然咯~”元初坦然承认，随即狡黠一笑，“没想到宗主您还有这样一番奇异的‘视界’。这下子，九洲好些解释不通的怪事都豁然开朗啦！就比如…”她故意拖长了调子，“那登仙梯明明自古存在，九洲却从无飞升传闻。原来是宗主您没购买‘飞升DLC’，害得此方世界的境界终点只能卡在羽化境呀！”
悉正奇老脸一红，尴尬解释：“咳…仙界是联机PK的服务器，我又不玩PVP，买它干嘛…”
“呵呵~”元初捂着小嘴轻笑，眼中闪烁着促狭的光芒，“宗主您是怕飞升后被系统‘查封’吧？叮！‘风灵月影’启动~”
“‘风灵月影’…‘三体’…”悉正奇眼神锐利起来，“这些词绝非九洲所有！是你通过灵魂交融，从我的记忆里挖出来的？”
“嗯呐~” 元初大方点头，语气带着一丝体贴，“考虑到宗主您习惯将九洲视作‘游戏’，对这里的专有名词和历史人文可能不太熟悉。用您家乡的‘专属名词’交流，不是更能拉近我们心与心的距离吗，宗主大人？”
悉正奇盯着她玉石般纯净的眼眸，语气转为冷冽：“你封印了我在九洲的记忆，只保留地球的。你明知我是穿越者，却阻止我用原主的认知理解这个世界…元初，你到底有何企图？”
“悉宗主！” 元初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带着委屈和不解，“请您别用这样的敌意揣测元初！元初本就是您的副手，有‘道痕’之约为证，岂会有背叛之理？” 她微微侧身，撩起领口，露出石质肌肤上几道深邃玄奥、仿佛天然生成的凹痕纹路。
悉正奇认得那纹路——道痕。游戏里是玩家通过小游戏刻下的契约，提升法宝支配度。现实中，这似乎是维系器灵关系的绝对法则。
“但现实不是游戏！”悉正奇沉声道，“人心难测，空口无凭的契约，我凭什么信你？”
“所以元初才说，游戏与此界必有因果呀！”元初急切地飘近，小手比划着，“若宗主不信，您大可用‘道痕’命令元初做任何事！一试便知真假！”
悉正奇心中一动，推开她靠近的小身体。器灵无法违背道痕命令——这是设定，也是她反复强调的铁律。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电，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发出指令：
“元初，你自裁吧。”
言出法随！无形的契约力量瞬间笼罩了小小的器灵。
元初娇小的身躯骤然僵硬，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束缚。她玉石般的脸上所有灵动表情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机械的、绝对的服从。她用毫无波澜、如同玉石摩擦般的声音，清晰地回应：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