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与之前那带着狡黠笑意的“好”截然不同，它剥离了所有情感，只剩下执行命令的铁律。它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敲在悉正奇的心上。
悉正奇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攥紧。他死死盯着元初，看着这由他亲手“创造”（在游戏中设定），又由他亲手推向毁灭的存在。一种混杂着验证猜想的冷酷、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意、以及强烈的不真实感冲击着他。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前倾，瞳孔收缩，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在元初那只缓缓抬起的、玉石雕琢的小手上。
那只手，不再有丝毫属于“小女孩”的柔嫩感。它稳定、精准、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感，朝着她自己光洁的天灵(额头)位置，一寸寸抬起。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仪式般的庄重感。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沉重到极致的寂静，连洞天内原本缓缓流淌的灵气都仿佛凝固了。
悉正奇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游戏中的设定文本：
本命神通：形炁归湮
描述：令万物回归“太初”时期的状态。无形无质，唯有先天一炁。意如其名，此神通下，物质形态(形)与能量（炁）皆湮灭，复归本源。虚实融凝，化现本真。
“形炁归湮……复归太初……”他无声地咀嚼着这几个字，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他亲眼看着元初那玉石般的小手，指尖开始凝聚起一点微不可查、却让他羽化境仙躯都感到本能战栗的奇点。那点光芒并非炽热或冰冷，而是一种纯粹的“无”，一种指向万物终结与源头的“寂灭”！
“她……真的会死？”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眼前这玉石娃娃般的存在，刚刚还鲜活地与他斗嘴，用地球的梗调侃他，此刻却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即将自我湮灭！验证道痕真实性的代价，竟是如此沉重！
就在那蕴含着“归湮”之力的指尖即将触及元初自己天灵的刹那——
悉正奇脑中轰然作响！属于“羽化仙悉正奇”那庞大记忆库中，关于“太初”的古老描述如同洪流般冲破了元初之前的封印，汹涌而出：
太初者，未见气也！
其先于混沌，无形无质，无阴无阳，无光无暗。
唯有一炁，先天而存，混茫未判，是谓太初！
万物之始，万道之端，亦为万物之终焉归宿！
“万物之终焉归宿……”悉正奇瞬间明白了这神通的终极含义！这不是简单的毁灭，这是将存在本身“格式化”，回归到宇宙诞生之前、一切概念都不存在的绝对原点——“太初”！
“崩——！！！”
一声无法用凡俗听觉捕捉、却直击灵魂最深处的脆响，骤然爆发！
那不是声音，而是法则崩断、存在消解时发出的终极悲鸣！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布满裂纹。悉正奇眼前，元初那玉石琉璃雕琢的娇小身躯，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从指尖触碰天灵的那一点开始，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消融！
不是破碎，不是燃烧，不是化为齑粉。
是“存在”本身被强行剥离、拆解、归零！
构成她形体的“玉石琉璃”质感，如同阳光下的晨露般蒸发，显露出内里纯净到极致、却又蕴含着恐怖威能的“炁”。这股炁，本应是她的本源，此刻却在“形炁归湮”的神通下，被粗暴地撕裂、拉扯，朝着一种更原始、更混沌、更“无”的状态坍缩！
她的五官、四肢、躯干……所有构成“元初”这个具象存在的“形”与“炁”，都在以一种超越凡人理解的方式急速消散、湮灭！那个活泼灵动、会笑会闹、会引用《三体》的小女孩形象，正在他眼前被强行抹除！
悉正奇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悲恸。并非仅仅是对元初的惋惜，更像是一种对“存在”本身被强行终结的原始恐惧。他体内的羽化仙元不受控制地剧烈震荡，仿佛在哀鸣，在抗拒这股指向万物终结的力量。
湮灭的过程看似缓慢，实则只在瞬息之间。
当那声直击灵魂的“崩”响余韵还在悉正奇识海中回荡时，悬浮在他面前的身影已然彻底消失。
原地，只留下一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仿佛宇宙诞生之初第一缕微光的“先天一炁”本源。它纯净、古老、带着万物源头的苍茫气息，却已不再带有任何“元初”的印记与灵智。
随即，这缕本源之炁如同倦鸟归巢，倏地一下，没入了静静躺在地上的那枚太初印之中。
“当啷。”
失去了主人操控的太初印，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原本温润如玉、宝光流转的印体，此刻呈现出一种灰败的质感，表面甚至隐隐浮现出几道细微的裂痕。它散发出的灵压急剧跌落，从之前令人心悸的羽化境威仪，一路狂跌，最终勉强维持在合道境初期的水准，且极其不稳，灵性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悉正奇呆立在原地，石室内的死寂几乎将他吞没。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形炁归湮”后特有的、万物归零的寂灭气息。他看着地上那枚光华不再、灵性大损的太初印，巨大的荒谬感和沉重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演戏？代价未免太大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他蹲下身，手指有些颤抖地触碰那枚变得冰冷的玉印。触感依旧温润，但内里的“生机”却已近乎枯竭。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拾起，放在掌心。曾经沉甸甸的宗主权柄象征，此刻却感觉轻飘飘的，仿佛失去了灵魂。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印体上那些玄奥古朴的纹路，感受着其内部传来的、极其微弱且紊乱的灵力波动。
“装备掉级了……还是史诗级掉阶。”悉正奇苦笑着，用游戏术语来形容这残酷的现实。在《九洲仙侠传》里，太初印是顶级暴力输出法宝，高攻低防。刚才那一记“形炁归湮”，不仅湮灭了元初的羽化道体，更是对这先天至宝本身造成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这代价，远超一场作秀的范畴。
他握着太初印，心神依然沉浸在刚才那震撼灵魂的一幕中。元初那绝对服从下空洞的眼神，那指向自我终结的、稳定到可怕的抬手动作，那万物归零的“崩”响，还有最后没入印中的那缕纯粹却冰冷的先天一炁……每一个细节都刻骨铭心。
“言出法随……道痕的约束力，是真的……”他低声确认，语气复杂无比。这验证了他对这个世界规则的部分认知，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一个念头忽然不受控制地跳了出来：
“如果道痕的命令绝对有效，那‘无远弗届’呢？这个写在游戏文案设定里的羽化境被动能力，是否也……”
意念甫动！
嗡——！
悉正奇周身的空间毫无征兆地剧烈扭曲、塌陷！仿佛他自身化作了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石室、石床、甚至空气中残留的寂灭气息，都在瞬间被拉扯、变形！他感觉自己并未移动分毫，但整个“存在”却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瞬间从当前的空间坐标“剪切”，然后“粘贴”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眼前景象骤然变幻！
冰冷的石室消失无踪。凛冽的罡风瞬间扑面而来，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脚下是万丈虚空，头顶是浩瀚无垠的苍茫天穹。他正悬浮在……太衍观宗门主峰的极高天域之上！
“这……真的可以！”悉正奇心中狂震，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淡了之前的沉重！他俯瞰下方：
只见连绵起伏、灵气氤氲的仙家山脉如同巨龙匍匐。巍峨壮丽的太衍观建筑群依山而建，殿宇楼阁鳞次栉比，霞光瑞气直冲霄汉。远处云海翻腾，灵禽翔集，一派无上道统的恢弘气象！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以“太衍观主”的视角，俯瞰自己的宗门！
“果然不错！文案设定诚不我欺！”悉正奇忍不住低吼出声，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羽化境仙人，踏足九洲，无远弗届，念动即至’！这根本不是游戏技能，而是写在世界底层规则里的设定！”
这份狂喜，是确认自身力量的铁证！这意味着，他不是一个顶着高等级账号的“操作菜鸟”，而是一个真真正正、拥有游戏文案所描述一切权能与位格的——羽化仙！
“言出法随，无远弗届，这些都是设定赋予的‘被动’！如果没错，那羽化仙入灭时，‘羽落万生，大道悲鸣’的设定……”他激动地推测着，目光下意识地扫视天地。
这一看，却让他脸上的惊喜瞬间凝固！
只见方才还霞光万道的天穹，此刻已风云突变！厚重的铅云如同泼墨般自虚空深处急速汇聚、翻涌，遮蔽了天日。云层之中，并非雷电，而是流淌着赤金、玄黑、惨白交织的诡异霞光，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悲怆与不祥！大地在隆隆颤抖，并非地震，而是整片山脉、甚至脚下的主峰都在发出低沉而痛苦的共鸣！更诡异的是，连那些本无生命的奇石、古木，甚至飘散的灵气流云，都仿佛在这一刻诞生了模糊的“灵觉”，逸散出丝丝缕缕哀伤的“情绪”！天地间弥漫开一种宏大、深沉、令人灵魂战栗的悲恸！
“天地同悲？！”悉正奇瞳孔骤缩，瞬间明白了这异象的根源！
“元初……她是开天之前，先天五太之一‘太初’的象征所化！虽然是大灵，但她承载的道则，关乎天地万物的‘始源’！她的泯灭，不仅仅是陨落一位羽化境，更是触动了一丝宇宙本源的‘起始’概念！大道哀鸣……直接升级成了‘天地同悲’！”
这景象，绝非游戏副本里那些被反复刷新的BOSS死亡所能比拟！副本中的“死亡”只是数据刷新，而眼前，是真实的、触及世界根源的、一位象征“起源”的羽化存在的彻底消逝！其引发的天地异象，其规模与内涵，远非游戏渲染引擎所能表现！
“这异象……是羽化仙人入灭？能引动如此规模的大道悲恸……是太衍观的羽人？！”一个带着惊疑与悲痛的苍老声音，颤抖着从下方主峰传来。
悉正奇循声望去，只见主峰脚下，此刻已是流光如织！一道道颜色各异的遁光如同百川归海，从太衍观三十六峰、七十二洞、各处堂口、内外门驻地疯狂涌来！各色法袍的弟子、气息深沉的长老、真传……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潮水般汇聚在主峰脚下，人人脸上都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与悲戚。无数道目光，穿透翻涌的悲云，死死锁定在悬浮于主峰上空、手持暗淡太初印的悉正奇身上！
“宗门里有大能入灭了？！不会是……那位神秘的宗主吧？”有弟子声音发颤地猜测。
“天地悲鸣……这异象的源头，似乎是宗主峰顶！更可能是……元初大灵！”一位年长的堂主声音沉重。
“谁能杀她？！在太衍观属地，悄无声息地让一位羽化大灵入灭？除非是……”另一个声音充满恐惧，不敢再说下去，“渊海海主？”
弟子们惊恐地议论着。在几位修为高深的堂主带领下，众人顶着天地间沉重的悲意，强行驾驭遁光，冲破紊乱的灵气乱流，终于艰难地抵达了主峰峰顶。
当他们看到半空中那道身影时，人群瞬间死寂！
没有惊天动地的战斗痕迹，没有破碎的虚空。只有悉正奇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手中捧着那枚灵光暗淡、布满细微裂痕的太初印。他的表情有些复杂，带着一丝刚刚验证了力量的兴奋余韵，但更多的是面对这天地同悲异象的凝重，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他是谁？”有新入门的弟子小声问道。
“……宗主。”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堂主声音干涩地回答。
“难道……”一声压抑着惊怒与猜疑的质疑，如同滴入滚油的水珠，在死寂的人群中瞬间炸开！并迅速蔓延！一些极其可怕的猜想，在弟子与堂主们无声的眼神交流中滋生、疯长！
“弟子湛倚云，拜见师尊！”一个清越而带着哽咽的女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人群分开，一位身姿绝美、穿着青蓝色敦煌天女风格襦裙的少女越众而出，正是悉正奇最宠爱的亲传弟子——霓霆仙子湛倚云！她对着空中的悉正奇，深深跪拜下去，“恭喜师尊出关！”
“哦？是倚云呀！”悉正奇从复杂的情绪中抽离，看到熟悉的面孔，他在游戏中最喜欢的NPC，意外之余也感到一丝亲切，“上前来。”
然而，湛倚云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深深地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竟是不敢抬头，也不敢应声。不仅是他，所有峰顶上的弟子、堂主，此刻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低着头，沉默着。黑压压的人群，压抑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你们……”悉正奇踏着虚空，一步步从空中走下。这沉重的沉默让他也感到不适。他试图用半开玩笑的语气打破僵局，“cos木头人吗？”
他落在峰顶，站在众人面前。目光扫过依旧跪地的湛倚云。
“师尊……”湛倚云终于抬起头。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巨大的困惑、不解、挣扎，还有……闪烁的泪光。她的声音梗塞，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师尊……师长如父，徒儿……徒儿要顶撞了！”
她重重地、带着决绝般的力道，朝着冰冷的山石地面，“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每一次叩首，都如同敲在悉正奇的心上。
“师父您闭关时，命元初大灵代管宗门！大灵殚精竭虑，宗门大小事宜莫不亲为，未享宗门半缕荫庇！”
“弟子修行困惑时，是大灵代师授业，待人和善，尽心竭力！为宗门亲力谋取地宝天材，也未图半寸功名禄位！”
“在她的治理下，弟子和睦，属地无灾，各路堂口井井有条，也无半分辜负宗主您的重托……”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悲愤和质问，却又在最后一句时陡然弱了下去，充满了巨大的痛苦与不解：
“然而……今日大灵入灭，宗门上下……无不悲哀！”
“弟子冲撞……就一事……想问……” 她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低若蚊呐，带着赴死般的勇气，终于问出了那个压在所有人心中、却无人敢问的问题：
“大灵……何错？受命……入灭？！”
话音落下，湛倚云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额头死死抵住地面，再也不敢抬起。而她身后，那黑压压的人群，此刻齐刷刷地抬起了头！千百道目光，如同冰冷的钢针，带着无声却沉重的质问，狠狠地刺向悉正奇！
“大灵何错？！”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堂主，声音颤抖着，悲愤地复问出声。
大灵何错？！无声的浪潮在每一道目光中翻涌。
所有人都不是傻子。悉正奇没有解释，元初入灭的异象源头在此，他手持受损的太初印……答案呼之欲出。能让一位羽化大灵毫无反抗、毫无声息地自我终结的，唯有掌握其道痕的主人——太衍观宗主，悉正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