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冥洲僻野,一处无名的凡人王朝。这个王朝就像一个渺小的凡人世界,在青冥洲中无声的生灭。他们渺小的认知甚至不知道天上有星官,太阳不止一个。
“蝉不知雪,蜉蝣不知朝夕。这个王朝千万年的历史时刻,甚至不如我和元初仙子品茶的一瞬。”
干枯的草鞋踏足泥泞,徐悲客恢复壮汉的化身,无远弗届的降临此处。
身处这个王朝,黎民百姓,王候将相都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他是超越这些凡人想象的存在 。整个王朝的文明历史都不如他草鞋踏足过的泥壤,毕竟这是承受过仙人之重的土地。
飞剑山,是这个无名王朝的“天下之中”。它刺破天穹,钉入了王朝龙脉,是凡人眼中的世界最高山峰。传闻它是天外飞来的一柄仙剑,在山峰上有剑锷和剑柄的构造。但是这已经无从查证,因为千万年的历史中从未有人登上此峰。
徐悲客微微一笑,沿着凡人建造的石梯徐徐而上。仰着山风,他悠悠的说道
“性命低微如草芥,人生阅历如蝣虫。我们存在的时间对凡民而言是无可名状的大数,但是凡民人生价值就真的不值一提吗?”
“道友,你觉得呢?”徐悲客行至一处草茅房前,定了下来。
“仙盟徐悲客,前来拜会。洪武仙朝一别,叶道友别来无恙。”
茅草屋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叶燕青的身影出现在门框之中。他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腰间随意系着草绳,脚上是一双磨损严重的草鞋。这身打扮与山野村夫无异,唯有那双如剑般锐利的眼睛,透露出不凡的身份。
徐悲客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农夫",不禁想起当年那个一剑惊青冥的剑神。谁能想到,这位斩灭凌云仙朝三月的太玄斩月荡魔帝君,如今会隐居在这样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凡人王朝?
"徐盟主。"叶燕青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像是许久未与人交谈。
"叶道友。"徐悲客拱手,"多年不见,你倒是...返璞归真了。"
叶燕青没有接话,只是侧身让出一条路。茅屋内陈设简陋,一张木桌,两个草垫,墙角堆着些农具。唯一显眼的,是墙上挂着的一柄木剑——看起来就像是孩童的玩具。
“这个是...”徐悲客眼神飘动,目光带着询问。飞剑峰的器型和叶燕青剑神的身份已是明示,这柄木剑又是谁在使用?
“我的一个徒儿,下山济世去了。可能济世这个词在徐盟主的眼界中有些可笑,可是这摇摇欲坠的王朝,便是我化凡一生中的全部了。”
“为理想身涉红尘,不管渺小浩瀚,这都不值得嘲笑。”
徐悲客在草垫上坐下,从袖中取出一个酒葫芦:"尝尝?我仙盟的'天王醉'。"
叶燕青摇头,从灶台旁取来一个陶罐,倒出两碗清水:"我这里只有这个。"
两人沉默地喝着清水。屋外传来孩童的嬉闹声,远处集市叫卖声隐约可闻。这个平凡的早晨,与千万个过往的岁月并无不同。
"元初境界跌落,"徐悲客突然开口,"去了大炎仙朝。"
陶碗在叶燕青手中微微一颤,水面泛起涟漪。
元初...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生锈的剑,突然刺进他的心脏。叶燕青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却发现那伤口从未愈合。
洪武仙朝的消失...
那些跪地求饶的百姓...
她冷漠的眼神...
叶燕青放下陶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墙上的木剑。千万年来,他化身凡人,做过樵夫,当过教书先生,甚至娶妻生子。他以为红尘化凡早已磨平了剑锋,却原来仇恨只是沉入了更深的地方。
“为什么告诉我?”叶燕青的声音平静的可怕。
“重要的不是为什么。而是你可以选择不知道”徐悲客静静盯着他“如果真的放下,你也不会在意我现在说的话。”
“……”
我本该恨她入骨。
叶燕青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这千万年来的种种经历。
可我也曾化身凡人,历经千百世轮回。做过乞丐,当过帝王,有过儿孙满堂,也曾孤老终生。红尘万丈,恩怨不过是一缕执念,何必再执着?但...
剑修之道,讲究一个"直"。若连仇都不敢报,我的剑心,岂不是早已蒙尘?
——不,这不是报仇。
这只是...一个了断。
叶燕青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晦暗的光,却又转瞬即逝。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多谢告知。”
话音未落,叶燕青抬手一挥
轰!!!
仿佛沉睡万古的巨兽骤然苏醒!整座飞剑峰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剧烈震颤!山石如暴雨般崩裂滚落,大地如鼓皮般疯狂起伏!下方凡人王朝的百姓惊恐万状地抬头,只见那座亘古矗立、被视为“仙山”的庞然大物,竟轰然拔地而起!覆盖其上的岩层土石如同朽木般寸寸剥落、碎裂、飞溅,显露出内里那寒光凛冽、锋芒毕露的万丈剑身!剑脊如苍龙盘踞,剑锋似九天玄冰,无匹的剑气直冲霄汉,搅动万里云海,翻腾如沸!
“山……山飞起来了!!”有人瘫软在地,面无人色,手指哆嗦着指向那颠覆认知的恐怖景象。
“仙人!定是仙人显圣了!”更多的人匍匐在地,涕泪横流,叩首如捣蒜。
叶燕青神色淡漠,仿佛这天地异变与他毫无干系。他五指虚握,那柄悬于天际、寒光吞吐的巨剑,便随着他的心念缓缓倾斜。剑尖,遥指浩瀚无垠的苍穹!
他足尖轻点地面,身形如一片鸿羽般轻盈飘起,瞬间已立于翻涌的云海之上。粗布麻衣在狂暴的罡风中猎猎狂舞,衬得他宛如自九天谪落的仙尊。
他伸出手,向着那巨剑虚虚一招。
“嗡——!”
名为“孤鸿”的万丈巨剑发出一声撕裂长空的清越剑鸣,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雪亮寒光,呼啸着破开云层,瞬间悬停在他脚下。剑锷处,两个古朴苍劲的篆字——“孤鸿”,在日光下流转着幽冷的光泽。
“铮——!”
剑光再起,载着他化作一道决绝的白虹,瞬息刺破苍穹,消失于茫茫云巅之上。只留下那搅动未息的云海,证明着方才的惊天动地。
徐悲客凝望着那道远去的、一往无前的剑光,缓缓摇头,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剑出无悔……这一去,怕是要将那大炎仙朝的九重天阙,搅个天翻地覆了……”
地面上,居住在飞剑峰山麓的百姓们仍旧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久久不敢起身。原本依托山势而建的聚落,已被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安然送抵平原,幸存的人们望着那空荡荡、深不见底的巨大峡谷,脸上交织着劫后余生的迷茫与深入骨髓的震撼。
徐悲客在一处村落暂住下来。村头的茶肆旁,他倚着老槐树闭目养神,指节轻叩粗糙的树皮,似在计算着什么。
"再等三日……"他喃喃自语,"那个丫头也该到了。"
天边一道白虹掠过,径直坠向飞剑峰旧址。徐悲客眯起眼睛,嘴角浮现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飞剑峰旧址,峡谷深处
“轰——!”
少女御剑落地,激起一片碎石。她踉跄几步,芒鞋早已磨破,脚底被砂石硌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师父!”她的喊声在空荡的峡谷中回荡,却无人应答。
昔日茅屋所在的位置,如今只剩几根焦黑的梁木斜插在土里——那是飞剑峰离地时剑气灼烧的痕迹。
陆昭然跪在地上,手指深深抠进泥土,青竹剑从腰间滑落,“当啷”一声砸在石头上。
“师父……不要昭然了?”她的声音发颤,像只被遗弃的小兽。
“这位女侠,可是叶燕青帝君的高徒?”一道温润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陆昭然猛地回头,瞳孔骤缩——她竟完全没察觉有人靠近!
徐悲客负手而立,雪白长须在风中轻扬。他化身仙风道骨的老道,看似步履缓慢,却一步跨过十丈距离,眨眼便到了她跟前。
“你是谁?”陆昭然抓起青竹剑横在胸前,剑尖却抖得厉害。她突然瞪大眼睛:“等等!你怎么知道师尊的名号?”
徐悲客笑而不答,目光扫过她破损的芒鞋和染血的衣摆::"结丹修为,从临江县一路御剑过来?在寻常仙朝,这也是从蒙学卒业的修为了。”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青瓷瓶,"玉髓丹,能补充...结丹修士叫真元对吧?是仙朝孩子们最喜欢的糖丸。"
“我不要!”陆昭然像炸毛的猫般跳开,“师父说过,不能吃陌生人给的糖丸!”
徐悲客哑然失笑:“对仙朝孩童来说是糖丸,对你却是灵丹妙药。”
陆昭然急切地抓住他的袖子:“你认识师父,一定知道他去了哪里!告诉我,求你了!”
“当然可以。”徐悲客晃了晃瓷瓶,“不过你得先吃下它。”
陆昭然毫不犹豫地抢过瓷瓶,将药丸吞下。
“不怕我下毒?”徐悲客挑眉。
“不怕!”她目光坚定,“你若想害我,何必如此麻烦?”
徐悲客捋须微笑:“老夫徐悲客,你可称我徐道人。”
“晚辈陆昭然,‘昭如日月,然诺必行’,是师父赐名。”
“好名字。”徐悲客点头,“你师父去了大炎仙朝。”
“大炎仙朝?”陆昭然眼中充满困惑,“师父为何去那里?”
“他是去寻仇的。”徐悲客语气平静,“大炎仙朝,是一个远超越你们的世界。他们有天庭,连太阳都在里面当官。他们有幽都,生死之序由官府裁定。他们也有人间,人间居住仙民。那里是无忧的长生乡,是大同社会。”
"师父……去寻仇了?"陆昭然指尖微颤,青竹剑映着晨光,却映不出她此刻的茫然,"他从未提起过往,今日怎会突然……"她抬眸望向徐悲客,眼中既有恳求,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徐先生,您与师父交情匪浅,可否带我去寻他?"
徐悲客轻笑一声,袖袍随风微动:"听我方才所言,你该明白大炎仙朝与此地之别。在此界,你是万人敬仰的天师;可在那儿,你的修为尚不及蹒跚幼童。"他的语气平静,却如寒潭投石,在陆昭然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即便如此,昭然也非去不可!"她攥紧剑柄,指节发白,"师父养育之恩如山,我下山时立誓为他养老送终——然诺必践,生死无悔!"
徐悲客忽然朗声大笑,眼尾皱纹舒展开来:"好一个'养老送终'!你这般模样,倒让我记起孙侄女。"他笑声渐收,目光却深邃如渊,"不过……你尚有夙愿未了吧?三日前临江托孤,那位小公主,可还等着你复兴前朝呢。"
"你——!"陆昭然瞳孔骤缩,青竹剑"铛"地坠地。先帝病逝临江县,将六岁公主托付于她——此事绝无外人知晓!她猛地抬头,喉头发紧:"徐先生竟能窥破天机?"
"凡尘历史,于我不过掌中观纹。"徐悲客拂袖转身,衣袂翻飞如云,"新朝当立乃天命所归,以凡人之力逆天改命,不过蚍蜉撼树。你……当真要坚持?"
陆昭然深吸一口气,拾起长剑。剑穗上沾染的尘土,恰似她此刻纷乱的心绪:"昭然十年习剑,亦读圣贤书。明知不可为……"她以指尖轻拭剑锋,寒光映亮她坚定的眉眼,"然先帝一诺重于泰山,纵死无悔。"
"叶燕青的徒弟,竟甘愿困于俗世?"徐悲客摇头叹息,忽而翻掌向地——一株嫩苗破土而出,转眼亭亭如盖,枝头果实红艳欲滴。他摘下一枚抛向陆昭然:"此物在此处凡间称作何名?"
"苹果。"她下意识接住,果皮沁凉如露。
"苹果么?"徐悲客意味深长地笑了,"它日后……可不止是苹果。"
陆昭然摩挲着果实光滑的表皮,疑云渐起:"凭此物便能复兴王朝?"
"自然。"徐悲客捋须而立,语速忽然放缓,每个字都如棋子落定,"将此果嵌于新朝官道第三块青石板的缝隙间,它会卡入驿马蹄铁。待信使换马时,饥民抠食果肉,果核却留在铁中——三日后,这颗果核将绊倒驿马,致使军情延误……"
随着他的叙述,陆昭然眼前仿佛浮现出连环画卷:饥民因巧合成为令旗兵,蚁虫蛀朽旗杆引发大军迷途,延误的战报让两军自相残杀……最终公主黄袍加身,陨石天降皇城覆灭新朝残党。
"荒谬!"她脱口而出,却见徐悲客袖中忽有星河流转。
"仙人执棋,纵使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屈指轻弹,一枚星子自虚空坠落,又在触及地面前消散,"只要不为零,便是注定。"
陆昭然心头剧震,蓦然单膝跪地:"请先生教我这般神通!"
"呵,叶燕青的剑招尚未学全,倒贪心起因果之道了?"徐悲客虚扶她起身,指尖掠过她袖口时,一枚青叶悄然化作金芒,"不过……结个善缘也好。"
他转身踏入晨雾,声音渐行渐远:"且去了却此界因果。时候到了,我自会引你去大炎仙朝。"
待那背影彻底消失,陆昭然才惊觉掌心苹果竟重若千钧。她郑重将其纳入怀中,朝着徐悲客离去的方向,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