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下课铃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教学楼压抑的寂静。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喧闹着涌出教室，奔向宿舍楼温暖的灯光和短暂的放松。
林晚收拾好书包，习惯性地抬眼看向窗边。沈清已经不在座位上了。她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沈清向来走得干脆利落，很少拖泥带水。
“林晚！走啦！再晚回去热水都没了！”周晓和苏雨晴已经背好书包在门口催促。
“来了！”林晚应了一声，背上书包跟她们一起走出教室。走廊里人声鼎沸，混杂着各种讨论和嬉笑声。走到楼梯口时，林晚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你们先回去吧，”林晚对周晓和苏雨晴说，“我……去趟静园，透透气。”
周晓和苏雨晴对视一眼，脸上立刻浮现出“我懂”的表情。周晓挤眉弄眼：“哦——透透气啊？行行行，我们懂！不打扰某人‘静心思考’了！”她故意把静心思考四个字咬得很重。
苏雨晴也笑嘻嘻地推了周晓一把：“快走快走，别当电灯泡！”
林晚被她们闹得脸微热，作势要打人：“胡说什么呢！赶紧滚蛋！”
看着两人嘻嘻哈哈跑下楼梯，林晚才转身，逆着稀疏下来的人流，走向操场后方那片被高大树木掩映的静园。
夜晚的静园比白天更显幽深。高大的树木枝叶交错，在地上投下浓重的、斑驳的阴影。只有远处操场边缘的照明灯透过来些许微弱的光，勉强勾勒出小径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湿润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冽的烟味。
林晚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她放轻脚步，沿着熟悉的小径往里走。果然，在靠近围墙那棵最粗壮的榕树下，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清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微微仰着头，望着头顶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一点猩红的火星在她指间明灭，淡淡的烟雾缭绕在她周围，模糊了她清冷的侧脸轮廓。
林晚停下脚步，站在几步开外，没有立刻上前。眼前的沈清，与白天教室里那个沉静专注、解题清晰的学霸判若两人。此刻的她，周身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孤寂和疏离，仿佛与这喧闹的校园、与周围的一切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那点闪烁的微光，像是她内心某种情绪无声的宣泄。
沈清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转过头来。昏暗中，林晚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你……”林晚张了张嘴，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突兀，“也在这儿？”
沈清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指间的烟安静地燃烧着，烟雾在两人之间缓缓升腾、弥散。
林晚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也掏出了烟盒和打火机。“咔哒”一声轻响，火苗跳跃，点燃了她指间的香烟。她深吸了一口，熟悉的辛辣感涌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和放松。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在榕树下沉默地抽着烟。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烟草燃烧时细微的“滋滋”声，和远处操场传来的模糊人声。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带来更深重的凉意。
林晚偷偷打量着沈清。烟头的微光映亮了她低垂的眼睫和紧抿的唇线。她抽烟的姿势并不熟练，甚至带着点生涩，但那份沉默中的压抑感却异常清晰。
“你……”林晚再次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心情不好？”她问得小心翼翼。
沈清终于有了动作。她弹了弹烟灰，火星簌簌落下，在黑暗中一闪即逝。她侧过头，看向林晚，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有些飘忽：“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林晚实话实说，“你平时……不是这样的。”她指的是抽烟，也是指这种几乎要将自己与世隔绝的沉默。
沈清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地说：“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累。”
“因为家里的事？”林晚试探着问，想起早上她接到电话时瞬间沉下去的脸色。
沈清没有立刻回答。她又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在黑暗中盘旋、消散。“算是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有时候觉得，很多事情，努力了也没用。”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砸在林晚心上。她认识的沈清，是那个永远目标清晰、步履坚定的年级第一，是解题时眼神锐利、逻辑严密的学霸。她从没想过，沈清也会说出这样带着无力感的话。
“怎么会没用？”林晚脱口而出，语气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你看你成绩那么好，解题那么厉害，怎么会没用？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沈清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那目光很深，像沉静的潭水，带着探究，也带着一丝林晚看不懂的情绪。
“是吗？”沈清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林晚，又像是在问自己。
林晚被她看得有些心慌，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指间明灭的烟头。“当然啊，”她低声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你这么厉害，肯定能行的。那些……烦心事，总会过去的。”
沈清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林晚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心跳也乱了节奏。
就在林晚几乎要被这沉默和注视压得喘不过气时，沈清忽然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些：“谢谢你的早餐。”
林晚愣了一下，抬起头：“啊？哦，那个……不用谢，应该的。”
“很好吃。”沈清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却让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喜欢就好。”林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点，“以后……要是没吃早饭，我帮你带？”她说完就有点后悔，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主动了。
沈清看着她，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过了几秒，她才轻轻“嗯”了一声。
这个简单的音节，却像一颗投入林晚心湖的石子，瞬间漾开了层层涟漪。她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不那么冷了。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但这次的气氛似乎不再那么压抑。林晚偷偷看着沈清，发现她指间的烟已经快要燃尽。沈清似乎也察觉到了，她将烟头在树干上摁灭，随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回去吧。”沈清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不早了。”
“好。”林晚也赶紧掐灭了烟。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小径走出静园。月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晚跟在沈清身后，看着她清瘦挺拔的背影，心里涌动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好奇，有担忧，有刚才对话带来的悸动，还有一丝……想要靠近的冲动。
她快走两步，与沈清并肩而行。沈清侧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脚步放慢了些许。
夜晚的校园安静了许多，只有她们两人轻微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路上回响。路灯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沈清，”林晚鼓起勇气，轻声问，“你……以后还会来静园吗？”
沈清沉默地走着，就在林晚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轻轻开口：“也许吧。”
林晚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她看着沈清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
也许吧。
这三个字，像一颗小小的种子，悄然落在了林晚的心田，带着一丝不确定，也带着无限的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