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主任陈志国的办公室门被“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走廊里最后一点嘈杂。冰冷的白炽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不大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也照得林晚和沈清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都无所遁形。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文件混合的味道，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陈志国沉着脸绕过宽大的办公桌，重重地坐在皮椅上，目光像两把冰冷的锥子，在并排站在办公桌前的林晚和沈清身上来回扫视。他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说吧，”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压迫感，“静园，晚上十点，你们两个女生，躲在那里面干什么？嗯？”
林晚感觉自己的手心在冒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沈清。沈清微垂着眼帘，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唇线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但她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棵风雪中不肯弯腰的松树。
“主任，”沈清率先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却依旧清晰平稳，“我刚才已经解释过了。我们在讨论一道数学题，光线太暗，所以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讨论题目？”陈志国嗤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紧盯着沈清，“讨论题目需要躲到那种地方？需要抽烟？！沈清，你是年级第一，是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懂事、自律的好学生！结果呢？你就是这样给其他同学做表率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和愤怒，震得办公室的玻璃窗似乎都在嗡嗡作响。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她看到沈清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抽烟是我一个人的错。”沈清抬起头，迎上陈志国的目光，语气斩钉截铁，“和林晚同学无关。她只是去找我问问题，看到我在抽烟，劝了我几句。”
“劝你？”陈志国显然不信，目光转向林晚，带着审视，“林晚，你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是不是在谈恋爱？！”
“谈恋爱”三个字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林晚耳边。她的脸瞬间变得煞白，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又瞬间褪去，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她能感觉到沈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墙上的挂钟发出单调的“滴答”声，每一秒都像重锤敲在林晚心上。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声。
“主任，”沈清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您没有证据，请不要随意猜测，污蔑学生。抽烟是我不对，违反了校规，我接受处分。但其他的指控，恕我不能接受。”
陈志国被沈清这近乎顶撞的态度噎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他猛地一拍桌子：“沈清！注意你的态度！你以为成绩好就能为所欲为吗？！这里是学校！不是你们胡闹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制怒火，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最终落在沈清身上：“好！抽烟！违反校规，在校园禁烟区吸烟，情节严重！记过一次！明天全校通报批评！另外，写三千字深刻检讨，下周一升旗仪式后，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
林晚的心猛地揪紧！记过！全校通报！还要当众念检讨？！这对一向是老师眼中完美学生的沈清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她下意识地看向沈清，只见沈清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着，但她的眼神却依旧倔强，死死地盯着陈志国，没有一丝退缩。
“至于你，林晚！”陈志国的矛头转向她，“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你抽烟，但知情不报，还包庇同学，同样违反校规！写一千字检讨，明天交给我！另外，你们两个，从明天开始，停课一周！回家好好反省！让你们家长明天上午九点，准时到我办公室来！”
停课一周！叫家长！
林晚感觉眼前一阵发黑。停课意味着耽误课程，叫家长……她几乎不敢想象柳冰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尤其是……如果陈志国把那个荒谬的“谈恋爱”猜测也告诉家长……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感觉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听清楚没有？！”陈志国厉声喝道。
“……听清楚了。”沈清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林晚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出去！”陈志国挥了挥手，像赶走两只令人厌烦的苍蝇。
两人沉默地转身，拉开办公室沉重的木门。走廊里昏暗的灯光照在她们身上，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办公室里令人窒息的压抑，却将更沉重的枷锁套在了她们身上。
一路沉默地走下楼梯，走出办公楼。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吹得林晚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感觉从骨头缝里都透着冷意。
走到教学楼和宿舍楼之间的岔路口，沈清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面对着林晚。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唇线，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不甘，有疲惫，还有一丝……林晚看不懂的担忧。
“对不起。”沈清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林晚心上，“连累你了。”
林晚猛地摇头，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涌出来：“不！是我连累你了！要不是我非要去静园找你……”
“不是你的错。”沈清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是我自己抽的烟。”她看着林晚，眼神深邃，“停课的事……你家里……”
林晚的心又沉了下去。她最怕的就是这个。“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我妈说……”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沈清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意味：“如果……如果主任或者你家里问起我们的事……你就说，是我纠缠你。”
林晚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沈清：“你说什么？！”
“听我说完！”沈清的语气带着一丝急促，“我家里……情况比较复杂。我爸妈……他们不会管我太多，最多骂一顿。但你不一样。”她的目光落在林晚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你妈妈对你期望很高，如果她知道……知道我们可能……她会受不了的。所以，如果必须有人承担这个‘罪名’，那就我来。”
“不行！”林晚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凭什么要你承担？！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就算……就算有，那也是两个人的事！要承担一起承担！”
沈清看着林晚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和闪着泪光的眼睛，眼神微微动容。她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林晚的脸颊，但手抬到一半，又僵在了半空中，最终缓缓放下。
“林晚，”沈清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沉重，“有时候，现实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保护好自己，比什么都重要。”她顿了顿，目光深深地看进林晚眼底，“记住我的话。回家……好好跟你妈妈解释，就说是我硬拉着你去静园的，你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林晚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她看着沈清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又格外倔强的身影，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无力感。她明白沈清的意思，明白她是在用自己可能更糟糕的处境，来换取她相对安全的退路。
“沈清……”林晚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回去吧。”沈清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别想太多。停课……就当休息了。一周而已，落下的课，回来我帮你补。”
说完，她不再看林晚，转身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她的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被拉得很长，清瘦，挺直，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决绝，仿佛独自走向一场已知的风暴。
林晚站在原地，夜风吹干了脸上的泪痕，留下冰冷的刺痛。她看着沈清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楼的拐角，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块，又像是被塞满了冰冷的石块。
停课、通报、检讨、叫家长……还有那个悬在头顶的、关于“谈恋爱”的可怕猜测。这一周，对她们两人而言，注定是漫长而煎熬的寒冬。而沈清最后那句近乎托付般的叮嘱，更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林晚的心上，让她喘不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