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高压之下

作者:花街暖阳 更新时间:2025/7/2 20:35:03 字数:3967

“吱呀——”

沉重的防盗门被打开一条缝,刺眼的光线和外面清晨凛冽的空气一起灌了进来。林晚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像一只久居黑暗的小兽,本能地对光亮感到不适。

门外站着的是柳冰。她换了一身深灰色剪裁利落的职业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精心地化了妆,试图掩盖眉宇间的疲惫和眼底因熬夜留下的青黑。但那股冰冷的、带着审视和绝对控制的气息,却比昨夜更加浓重,如同实质般压在林晚的肩上。

“检讨书。”柳冰伸出手,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催讨一份理所当然的文件,而非女儿熬了一夜写下的违心忏悔。

林晚沉默地从桌上拿起那几张在昏暗晨光下写满歪扭字迹的纸张,每张纸上都或多或少洇着泪痕干涸后的暗色印记。她递了出去,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柳冰接过,目光像是冰冷的手术刀,飞快地在纸面上扫过。她看得很快,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既没有满意,也没有不满,仿佛只是浏览一份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工作报告。几秒钟后,她将检讨书对折,动作精准得像是在进行一项精密操作,然后随意地塞进了她那价值不菲的鳄鱼皮包里。

“收拾东西。十分钟后出发。”柳冰的声音落下命令,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去你外婆家。”

林晚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外婆家?”那个远在几十公里外、位于城市边缘老城区的幽静小院?为什么要去那里?

“对。”柳冰没有解释,只是用不容置疑的目光堵回了林晚所有的疑问,“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待在家里。外婆那边清静,没人打扰,正适合你反思。手机别想了,没有通讯工具,你才能真正的、静下心来。我会帮你跟学校请一周假,理由是你‘身体不适,需要静养’。”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讽刺的意味,“免得在学校……再发生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可是,我……”林晚想辩解,想说自己并没有身体不适,想说自己更希望能回学校,哪怕只是远远地、通过只言片语探听到一点关于沈清的消息。

“没有可是!”柳冰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眼中积压了一夜的怒意瞬间被点燃,但又被她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化作更深的冰冷,“林晚!我现在没时间听你的辩解!也没心情看你那张哭丧的脸!收拾东西!立刻!马上!别让我说第三遍!”

“砰!”门被重重甩上,再次将林晚隔绝在她的高压统治之下。门外传来柳冰利落的高跟鞋声远去的声音,大概是去准备别的。

林晚站在原地,身体微微晃了晃,像一株被狂风折断根茎的小草。去外婆家?隔绝所有外界联系?所谓的反思,其实只是将她转移到一个更加封闭、更加被监控的环境罢了。母亲用最直接、最冷酷的方式,切断了她与沈清,与外界一切可能存在的联系通道。

她环顾这个住了十几年的房间,此刻却像一个精美的牢笼。她走到书桌前,开始机械地往一个不大的旅行包里塞东西。几件必需的换洗衣物,洗漱用品,几本教科书和作业本——这是她唯一被允许带的、与学习相关的东西。她的手指滑过床底藏着的那本秘密日记,心跳漏了一拍,最终却只是收回了手。现在带走任何可疑物品都是愚蠢的。她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张被自己捏得不成样子、又被小心抚平的林晓航的字条上,沈清的名字像一个灼热的烙印。她将纸条小心地塞进一本厚厚的数学练习册的夹层深处。这也许是她在孤岛时期,仅有的、来自外界的微弱回响。

外婆家在老城区深处的一条安静小巷里,是一座带着小院的旧式小楼。小院里种满了花草,即使在深秋,也有几丛耐寒的菊花开着。这里环境确实清幽,与市中心的喧嚣隔绝开来,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囡囡来了?快进来,累了吧?”头发花白的外婆迎了出来,脸上带着慈祥温和的笑意。外婆的关切是真实的,温暖而柔软,像初冬的阳光,与柳冰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但这温暖此刻却让林晚感到更加难受——它是对她犯错身份的一种无害化处理和安抚,她像一个需要被特别看护的病人。

“妈,人就交给您了。”柳冰拉着外婆走到一边,压低了声音,但林晚还是能清楚地捕捉到关键的字眼,“她需要好好反省……那件事……影响很坏……绝对不能再和那个姓沈的女同学有任何牵扯……您多看着她点……她的学习资料我都带来了,这几天好好看书……”

外婆一边听着,一边有些忧心忡忡地看了林晚一眼,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你也别太生气,孩子慢慢教。快去上班吧,别耽误了。”

柳冰又交代了几句关于按时吃饭、不准出门之类的琐事,最后用一种混合着疲惫、无奈和余怒未消的复杂目光扫了林晚一眼,才匆匆转身离开。引擎发动的声音在小巷口渐行渐远。

随着柳冰的离开,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外婆拉着林晚进到屋内,絮絮叨叨地说着她瘦了,脸色不好,要好好补补。外婆温暖干燥的手握住林晚冰凉的手指时,那股熟悉的、家的味道让林晚的鼻子又有些发酸。

“外婆……”林晚的声音带着哽咽。

“哎,囡囡,先吃饭,吃饭。”外婆慈爱地拍拍她的手,显然,柳冰已经给她打过预防针,让她不要追问细节。

饭菜是外婆精心准备的,很可口。但在林晚口中,却味同嚼蜡。她强迫自己吃着,胃里却像是坠着沉重的石头。

午后,阳光透过老式的木格窗洒进来。林晚坐在外婆给她收拾好的、靠近小院的书房里。这里很安静,能听到风吹过院子里花草的细微声响。书桌上摆着她带来的书本和作业本。外婆坐在不远处的摇椅上,戴着老花镜,安静地织着一件未完成的毛衣。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流淌得异常缓慢,几乎能让人感到一丝凝固。林晚摊开数学卷子,握住了笔。笔尖停留在空白处,晕开了一个小小的墨点。题目像是扭曲的密码,在她眼前模糊晃动。

沈清。

这两个字像具有魔力,顽强地在空白处浮现。她在哪里?承受了什么?那张纸条上的保护好自己,她做到了吗?她被要求写三千字检讨了吗?要在全校师生面前念出来吗?她那样骄傲的人……怎么受得了?还有,母亲对柳冰说的“影响很坏”……外面,关于沈清的流言,到底已经传成了什么样子?

无数的疑问和担忧像沸腾的水泡,在她心底疯狂翻滚、膨胀,找不到出口,最终只能化成沉重的焦虑和无力感,压得她心口闷痛。

“囡囡,怎么不写了?累了吗?要不看会儿闲书?”外婆温和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放下毛线,颤巍巍地走到靠墙的一个旧书柜前,打开玻璃门,在里面翻找着。“我这有不少旧书,都挺好的。”

外婆抽出一本封面印着素雅山水图、书页已然泛黄发脆的旧书,递了过来。封面上竖排着几个娟秀的繁体字:《普通女孩》。书很旧,带着岁月的味道。

林晚接过书,像抓住了一根无关紧要的浮木。她只是需要一个东西来填补眼前的空白和内心的无措。她随手翻开。

书页散发出淡淡的樟脑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文字的排版是繁体竖版,看起来颇为吃力,但也更能让人慢下来。书的内容似乎是几十年前的日记体小说,讲述一个普通家境的女学生在上世纪某个特殊年代的求学经历,夹杂着对课业压力的苦闷、对未来的迷茫、以及在特定时代背景下人际关系的微妙变化。

林晚强迫自己读着,一行一行,如同在荒漠中踽踽独行。她希望用这种阅读来麻痹自己纷乱的思绪。书中那个少女的生活琐碎、内心独白,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质朴和压抑,虽然遥远陌生,却也流露出一些普世的少女心事。

“……今天的几何测验又败北了,老师失望的眼神让我无地自容。母亲说,只有不断超越自己,成为最优秀的那一个,才配得上有尊严的生存,才不会被人轻视……”书中的字句跳跃出来,字里行间透出的那种沉重期望带来的窒息感,以及深埋在心底的自卑和挣扎,竟意外地与林晚此刻的心情诡异地重合。

只是……林晚的目光顿住。这位日记的主人所面临的压力,来自外部那个宏大的、难以理解的时代背景和社会风气的巨浪。而她林晚呢?她困局的巨网,却是被她最亲、最想依赖的母亲,亲手编织、亲手勒紧。

书页中的字句在眼前浮动,渐渐地,林晚眼前的字迹仿佛在晃动、变形。那泛黄的纸张上,“母亲”二字被扭曲,仿佛化成了柳冰那张冰冷而严厉的脸孔,书页上超越自己、优秀、不被轻视、这些词句,也仿佛变成了柳冰曾经无数次在她耳边强调的“你是我的脸面”、“林家的女儿决不能平庸”、“你只有考出去才有未来”……这些冰冷的话语碎片,如同散落的玻璃片,扎进她此刻脆弱不堪的神经里。

恐惧感再次攥紧了心脏。母亲将她送到外婆这里的用意,绝非仅仅是清净和反思。这更像是一次流放,一种物理隔绝。而外婆慈祥温和的表象之下,那安静织毛衣、轻声说笑、甚至在她看这本书时流露出的理解目光,是否也是一种更温和、却同样不动声色的“监控”?母亲想要的“反省”,不仅仅是承认抽烟的错误,更要她彻底“清理”掉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彻底断绝与沈清的……联系?或者说是“可能存在的联系”?甚至……是让她在这个“无菌”环境中,彻底忘记沈清?

这个认知像一条冰冷的蛇,顺着脊椎慢慢往上爬。所谓的清净,其实是一个高压釜。母亲在用一种看似温和、实则更彻底的控制方式,试图重塑她、矫正她,逼她回到正轨,回到那个永远优秀、永远符合母亲期望的“林家女儿”的躯壳里。

林晚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她放下那本旧书,动作沉重。书页合上时发出细微的“噗”声,像是在为这个短暂的逃离按下休止符。她重新拿起桌上的数学练习册,手指无意识地翻动着书页,最终停留在夹着林晓航纸条的那一页。纸条被压在厚重的纸页下,像一个隐秘的标记。

窗外的阳光偏移了一些角度。透过窗棂,可以看到外婆小院里那架略显陈旧的秋千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空无一人,影子在地上拖得长长。她抬起头,望向更远些的天空,灰蓝色的天际线被老城区低矮的房顶切割得支离破碎。

一片寂静中,林晚的心却像落入了更深的海沟。高压釜在无声地升温。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除了配合,除了扮演好那个正在“深刻反思”的女儿。她必须先熬过这一周,等待时间冲淡母亲此刻的滔天怒火。然后……然后她才能去触碰那张夹在书页里、写着沈清名字的纸条所代表的沉重牵挂,才有哪怕一丝微小的可能,去确认那道同样被她连累的清冷身影,是否……安好。

然而,那是一种怎样的安好呢?

林晚不敢想,不敢深究。她只能在心底一遍遍祈祷:沈清,保护好自己。就像你留给我的那句话说的一样。

她低下头,咬紧下唇,几乎尝到一丝血腥味,再次拿起笔,像一台没有灵魂的机器,开始在习题册上,一笔一划地演算起那些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的公式。只有那用力到指尖发白的握笔姿势,无声地泄露着她内心压抑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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