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隔绝了外婆担忧的叹息和试图安抚的话语,将林晚彻底封存在一片死寂的黑暗里。她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无法控制地颤抖。外婆那句“关起来了”、“处分很重”、“丢人现眼”像淬了毒的冰锥,反复刺穿着她的神经末梢,带来尖锐而持续的痛楚。
沈清被关起来了。
因为她。
这个认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晚的心口,留下焦灼的印记。她无法想象,那个永远挺直脊背、眼神沉静如水的沈清,被粗暴地剥夺自由,囚禁在某个冰冷的房间里,承受着来自至亲的怒火和羞辱。她那样骄傲的人……林晚几乎能想象出沈清紧抿着唇、眼神倔强却冰冷的样子,像一头被困在铁笼里的孤狼。
自责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是她非要靠近她,是她一次次打破沈清习惯的独处,是她拉着她去静园,是她……是她点燃了这场灾难的导火索!如果她没有去静园,如果她没有对沈清产生那种该死的好奇和悸动,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沈清是不是还能安安稳稳地做她的年级第一,做老师眼中的完美学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背负着“丢人现眼”的污名,被自己的父亲囚禁?!
愤怒紧随其后,像燎原的野火在她胸腔里熊熊燃烧!她恨陈志国的多管闲事!恨他拿着手电筒像抓贼一样将她们从黑暗里揪出来!恨柳冰的冷酷无情!恨她将自己像处理垃圾一样丢到外婆家,还要切断她所有的联系!恨沈清那个蛮横的父亲!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用“丢人现眼”这种恶毒的字眼来羞辱自己的女儿?!凭什么他可以剥夺她的自由?!更恨……恨自己的懦弱和无能!她像个废物一样躲在这里,除了哭泣和愤怒,什么都做不了!她甚至无法得知沈清此刻的处境,是冷?是饿?是绝望?还是……恨她?
林晚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那双红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不行!她不能就这样认输!她不能任由沈清独自在黑暗中沉沦!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知道她是否安好!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绝望的浓雾。她挣扎着从地板上爬起来,踉跄着冲到书桌前,粗暴地拉开抽屉。里面只有几支笔、几本空白的笔记本和一些零散的文具。她需要工具!一个能突破这无形囚笼的工具!
她的目光在房间里疯狂扫视。外婆的房间很整洁,东西不多。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墙角那个旧书柜上。外婆说过,里面有不少旧书。她冲过去,几乎是撞开了书柜的玻璃门,不顾一切地在里面翻找起来。泛黄的旧书、落满灰尘的相册、一些早已废弃的针线盒……她粗暴地将它们拨开,手指在书柜的角落和缝隙里急切地摸索。
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甚至连一张可以传递信息的纸片都没有!外婆家就像一座精心打造的、与世隔绝的孤岛,干净得没有一丝现代通讯的痕迹。
绝望再次像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几乎将她溺毙。林晚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书柜,大口喘着粗气。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汗水,黏腻地贴在脸上。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柜最底层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蒙着厚厚灰尘的硬纸盒。盒子很旧,边角都有些磨损。她之前翻找时把它忽略了。一丝微弱的希望重新燃起,她颤抖着手,将那个沉重的盒子拖了出来。
拂去灰尘,打开盒盖。里面没有她期待的通讯工具,只有一堆杂乱的旧物:几枚褪色的毛主席像章,一本破旧的《毛选》,几张泛黄的黑白照片,还有一个……老式的、铜制的单筒望远镜。
望远镜?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她几乎是颤抖着将那个沉甸甸的、带着冰凉金属触感的望远镜拿了出来。镜筒上布满了铜绿,镜片也有些模糊,但结构看起来还算完整。
她冲到窗边,猛地拉开厚重的窗帘。午后的阳光刺得她眯起了眼。她居住的这间卧室在二楼,窗外正对着外婆家的小院和隔壁几栋同样低矮的老房子。视野并不开阔,但……她急切地将望远镜举到眼前,笨拙地调整着焦距。
模糊的视野里,是隔壁邻居家灰扑扑的墙壁和一扇紧闭的窗户。再远一点,是另一户人家晾晒在阳台上的衣物,在风中轻轻晃动。没有沈清。什么都没有。望远镜的视野狭窄得可怜,根本无法穿透重重叠叠的老城区房顶,更不可能看到几十公里外沈清的家。
希望的火苗瞬间熄灭,只剩下更深的冰冷和无力。她颓然地放下沉重的望远镜,冰凉的金属紧贴着她的掌心,像一块绝望的墓碑。
她缓缓滑坐到窗边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她蜷缩的、孤零零的影子。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彻底抽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绝望。
沈清……
这个名字在她心底无声地呐喊,带着泣血的痛楚。她现在在哪里?那扇关着她的门后面,是怎样的景象?是冰冷的墙壁?是黑暗?还是父亲无休止的斥责和羞辱?她有没有饭吃?有没有水喝?她……是不是在恨她?
林晚紧紧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她不能放弃。即使被关在这座孤岛,即使手里只有这个毫无用处的老古董望远镜,她也必须找到办法!她必须知道沈清的消息!哪怕……哪怕只是确认她还活着,还……没有彻底崩溃。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绝望的深渊里悄然滋生。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那片被老房子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她需要眼睛。
一双能穿透这重重阻隔,看到沈清的眼睛。
可是,去哪里找?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沈清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冰冷的海底。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厚重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房门从外面被反锁了。父亲临走前那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还在她耳边嗡嗡作响:“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认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认错?认什么错?抽烟?还是……和林晚?
沈清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僵硬麻木。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映亮了她苍白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手机还在她手里。这是父亲唯一的仁慈——或者说,是他用来确认她是否认错的工具。手机的信号被屏蔽了,无法连接网络,也无法拨打电话。它唯一的功能,就是接收父亲发来的、一条条冰冷的、带着最后通牒意味的信息。
“想清楚没有?”
“什么时候认错?”
“别指望我会心软!”
沈清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跳出的新信息,指尖冰凉。她没有回复。一个字也没有。
她不需要认错。她抽烟是事实,她接受处分。但其他的……她没有错。她对林晚……那份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却已在心底悄然扎根的情愫,不是错。
饥饿感一阵阵袭来,胃里空得发疼。从昨天被关进来开始,父亲只扔进来一瓶矿泉水和几片干硬的面包。她没怎么动。不是赌气,只是单纯的没有胃口。喉咙干得冒烟,她拧开矿泉水瓶,小口地抿着。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房间里死寂一片。她能听到自己缓慢而沉重的心跳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模糊不清的汽车喇叭声。那声音遥远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她走到窗边,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绒布。犹豫了一下,她猛地用力,将窗帘拉开了一条缝隙!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她贪婪地呼吸着窗外涌入的、带着尘世喧嚣的空气,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
窗外是熟悉的城市景象。高楼林立,车流如织。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她的房间在十二楼。视野很好,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楼下的小区花园,扫过远处的街道,扫过更远处那些模糊不清的建筑轮廓。她不知道林晚在哪里。外婆家……在城市的哪个方向?她还好吗?是不是也像她一样,被关在某个房间里,承受着来自至亲的怒火和隔绝?
沈清的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是因为自己才被牵连的。柳冰那样强势的母亲,会怎样对她?会不会……比父亲对她更冷酷?
这个念头让沈清的手指紧紧攥住了窗帘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深深的自责,在她心底翻涌。她答应过要保护好自己,可现在,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遑论保护林晚。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对面楼栋某个窗户吸引住了。
那是一栋和她家差不多高度的居民楼,距离不算太远。其中一扇窗户后面,似乎有个人影在晃动。那个人影……好像正拿着一个望远镜一样的东西,朝着她这个方向看?
沈清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躲开那可能的窥视。但下一秒,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望远镜?!
林晚?!会不会是林晚?!
这个念头疯狂地滋长起来!虽然理智告诉她这几乎不可能——林晚被送到外婆家,怎么可能有望远镜?又怎么可能知道她家在哪里?但此刻,被囚禁在绝望深渊里的沈清,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了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她不再躲避,反而将窗帘又拉开了一些,让自己的身影更清晰地暴露在窗前。她甚至微微向前探了探身,目光死死锁定对面那个模糊的人影和那个疑似望远镜的物体。
是她吗?
林晚,是你吗?
你在看着我吗?
沈清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多么希望那个模糊的人影能给她一个回应!哪怕只是一个手势!一个信号!
然而,对面的人影只是举着那个东西,一动不动。距离太远,沈清根本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和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希望如同沙漏里的细沙,一点点漏尽。对面的人影似乎放下了望远镜,转身离开了窗边。
窗户后面,重新变成一片空荡。
沈清眼里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果然……是错觉吗?是某个无聊的邻居?还是……她太过渴望而产生的幻觉?
巨大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重新淹没。她无力地靠在窗框上,缓缓滑坐在地板上。阳光透过那条狭窄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斑,却无法驱散她心底浓重的黑暗。
她看着对面那扇空荡荡的窗户,眼神空洞。
林晚……
你到底在哪里?
我们……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