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尽头二楼那扇紧闭的窗户下,那张裹着茉莉叶子的红色糖纸,像一滴凝固的血,无声地躺在冰冷的墙角。林晚瘫坐在窗边的阴影里,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那无声的坠落彻底抽空。希望的火种熄灭,只留下灼烫的灰烬和刺骨的绝望。她甚至没有力气再去看一眼那扇窗户,只是将脸深深埋进膝盖,任由冰冷的麻木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外婆家的小院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老槐树叶子的沙沙声,像无数细小的嘲笑。外婆还没有回来。林晚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光线渐渐黯淡,暮色四合。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边的绝望彻底吞噬时,巷子里传来一阵轻快的口哨声,由远及近。
林晚猛地抬起头,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窗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掀起窗帘一角。
巷子尽头,一个穿着宽大篮球背心、头发乱糟糟的少年,正晃悠悠地朝那栋二层小楼走去。是阿哲!他手里似乎还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饮料和零食。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的目光死死锁定阿哲的身影,看着他一步步走近那栋楼,走到……走到那扇窗户下!
阿哲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脚下,径直走到门口,掏出钥匙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后。
窗户下,那张红色的糖纸,依旧静静地躺在原地,被暮色染上一层灰暗,毫不起眼。
林晚的手无力地松开窗帘,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泛白的月牙印。果然……没有看到。或者看到了,也根本不在意。一个躺在墙角的垃圾,谁会去捡?
最后一丝侥幸也被现实碾得粉碎。林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感觉身体里的最后一点热气也散尽了。她像一具被掏空的躯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死寂。
城市的另一端,沈清的房间依旧被厚重的窗帘隔绝着光线。胃里空荡荡的绞痛已经麻木,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桌上那瓶水只剩下浅浅一层底,那几片干硬的面包依旧原封不动。
门外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微声响。沈清立刻闭上了眼睛,身体却本能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门被推开一道缝。沈明渊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投下的阴影将她整个笼罩。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女儿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干裂出血痂的嘴唇,最后落在桌上那几乎没动过的水和面包上。
空气凝固了。没有预想中的咆哮或摔门。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怒火在沈明渊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对峙后,沈明渊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极其短促、带着铁血寒意的命令:
“给她水。”
随后,门被“砰”地一声,更加用力地关紧、反锁!
脚步声远去。外面似乎传来佣人低低的应声和匆匆的脚步声。
沈清依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弧度,在她紧抿的嘴角一闪而过。
自毁式的坚持,看来是有用的。至少,他先打破了沉默。哪怕只是一句冰冷的命令。
她赌赢了第一步。
没过多久,房门下方那个专为送饭开的小活板被轻轻拉开。一个装着温热清水的玻璃杯被小心翼翼地推了进来,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紧接着,一小碗熬得软烂的白粥也被送了进来,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沈清没有立刻去碰。她依旧维持着蜷缩的姿势,直到门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那一杯水和一碗粥上。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感瞬间被放大。她挣扎着爬过去,端起那杯水,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喝着。温热的水滑过干裂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慰藉。
喝完水,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更加汹涌。她看着那碗白粥,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拿起勺子,舀起一小口,慢慢送进嘴里。温热的米粥带着最朴实的味道,抚慰着空荡灼痛的胃壁。她吃得极慢,每一口都细细咀嚼,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吃完粥,身体恢复了一点力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她靠在墙边,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房间。父亲只给了她水,没有给她任何“反省”的纸笔,也没有给她任何可以消磨时间的东西。这个房间,除了四面墙,一张床,一张桌子,什么都没有。绝对的寂静和黑暗,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桌角那个被遗忘的手机上。信号屏蔽的图标依旧刺眼地亮着。她拿起来,屏幕亮起,依旧是父亲那几条冰冷的、带着最后通牒意味的信息。
“想清楚没有?”
“什么时候认错?”
“别指望我会心软!”
沈清的眼神沉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她没有回复。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通讯录是空的,社交软件无法登录。这个手机,此刻就像一个精美的砖头。
她的目光落在手机相册的图标上。指尖微动,点了进去。相册里只有寥寥几张照片,大多是随手拍的天空、云朵,或者某道解不出的数学题的演算过程。她的手指缓缓滑动,一张张照片在屏幕上掠过。
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
屏幕定格在一张照片上。
那是……林晚。
照片拍得很模糊,像是在某个课间抓拍的。林晚正侧着头和后排的周晓说着什么,脸上带着飞扬的笑意,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发丝都染上了一层金色。照片的角落,还能看到苏雨晴模糊的侧脸。
沈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记得这张照片。是上学期期末考后,班里组织去郊游,她无意间拍下的。当时只觉得阳光很好,林晚的笑容很耀眼,就随手按下了快门。后来一直没删,就那么静静地躺在相册深处。
她看着照片里那个笑容明媚、眼神明亮的林晚,再想到此刻被囚禁在黑暗中的自己,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强烈的思念瞬间冲垮了心防。林晚……你现在在哪里?是不是也像我一样,被困在某个地方?你还好吗?
指尖轻轻抚过屏幕上林晚模糊的笑脸,沈清的眼眶微微发热。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她退出相册,目光重新落在那个信号屏蔽的图标上。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尖。
既然父亲给了她水,给了她粥,说明他并非真的想把她饿死渴死。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逼迫她屈服。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试着……得寸进尺?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型。她需要工具。一个能让她突破这信息封锁的工具。而这个房间里,唯一可能被利用的,只有这部被屏蔽了信号的手机。
她再次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她点开设置,找到飞行模式的选项,关闭了飞行模式。屏幕上那个信号屏蔽的图标依旧顽固地亮着。
果然不行。父亲的手段很彻底。
她的目光在设置菜单里仔细搜寻。突然,一个选项吸引了她的注意——重置网络设置。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重置网络设置?这会不会……能清除掉父亲设置的屏蔽程序?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都紧绷起来。她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一片死寂。父亲应该已经离开了。
时间紧迫,机会稍纵即逝。沈清不再犹豫,指尖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点下了那个红色的“重置网络设置”按钮!
屏幕瞬间黑了一下,随即跳出提示:“正在重置网络设置……”
进度条缓慢地移动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沈清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死死盯着屏幕,手心全是冷汗。
终于,进度条走到了尽头。屏幕重新亮起,提示:“网络设置已重置。”
沈清的目光瞬间锁定屏幕左上角!
那个该死的、代表信号屏蔽的图标……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微弱的、但真实存在的两格手机信号!以及……那个代表移动数据的“4G”图标!
成功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沈清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叫出声!她死死咬住下唇,才将冲到喉咙口的惊呼压了下去。她成功了!她突破了父亲的封锁!
她颤抖着手,第一时间点开了微信图标。登录界面跳出。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输入账号密码。进度条转动……登录成功!
微信界面跳出来的瞬间,沈清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颤抖。无数条未读消息的提示瞬间涌了出来,大多是班级群里的各种通知和闲聊,还有几个同学发来的询问她怎么没来上课的消息。
她的手指急切地滑动着,目光在密密麻麻的联系人中飞速搜寻。
林晚!
林晚的头像静静地躺在列表里。她点开。
聊天记录停留在几天前,最后一条是林晚发来的一个搞笑表情包。
沈清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失控。她颤抖着手指,点开输入框。
写什么?
“你还好吗?”
“你在哪里?”
“我被关在家里了……”
不行!太危险了!万一父亲检查她的手机怎么办?万一信息被拦截怎么办?
巨大的兴奋过后,是更深的恐惧和谨慎。她不能冒险!绝对不能暴露她已经突破封锁的事实!更不能让林晚因为回复她而陷入危险!
她的目光落在林晚的头像上——那是林晚自己画的一个Q版自画像,扎着马尾,笑得没心没肺。沈清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狂喜、担忧、思念、恐惧……种种情绪交织翻涌。
最终,她只是点开了林晚的头像,进入她的朋友圈。
林晚的朋友圈设置了“仅三天可见”。最新的动态停留在三天前,是一张夕阳的照片,配文只有两个字:“静园。”
静园……
沈清的心猛地一揪!照片里的夕阳很美,金色的余晖洒在静园的树木上。但配文那两个字,却像带着某种沉重的、无法言说的情绪。
林晚……她也在想静园吗?想那个夜晚吗?
沈清的手指悬在屏幕上,久久无法落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不敢发送。她不能回复。至少现在不能。她必须等待一个绝对安全的机会。
她退出了微信,迅速删除了登录记录。然后,她再次点开设置,重新开启了飞行模式。那个信号屏蔽的图标并没有重新出现,但她依旧谨慎地关闭了所有可能的连接。
做完这一切,她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外壳此刻却像一块滚烫的烙铁。心脏依旧在狂跳,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成功了!她获得了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虽然暂时还不敢使用,但希望的火种,已经在绝对的黑暗中,被她亲手点燃!
她将手机小心翼翼地塞进床垫最深处的一个隐秘缝隙里。然后,她重新坐回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窗外的暮色已经完全被黑夜取代,房间里一片漆黑。
但这一次,黑暗不再令人窒息。
沈清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眼底深处,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光芒。
林晚,等我。
等我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方式。
等我……告诉你,我还好。
等我……和你一起,逃出这该死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