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李家二楼那扇紧闭的窗户下,那张裹着茉莉叶子的红色糖纸,在初秋微凉的晨露中蜷缩着,鲜亮的红色被濡湿、洇开,显得黯淡而狼狈。巷子那头紧闭的窗户后,林晚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枯坐在冰冷的窗沿下。一夜未眠的煎熬在她脸上刻下深刻的痕迹,眼窝深陷,唇色惨白。昨夜阿哲踏过糖纸而无动于衷的画面,像根冰冷的针,反复扎刺着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外婆担忧的目光和小声的劝慰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彻底的绝望,将她牢牢钉在原地。栖梧山那个最后的机会,像一个无声的嘲笑,彻底沉入了冰冷的墙根泥土里。
外婆轻轻推开门,手里端着温热的牛奶和煮鸡蛋。看到林晚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老人的心疼几乎要从皱纹里溢出来。
“囡囡,来,吃点东西。不吃东西身子撑不住的。”外婆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哄劝,“别想那些了…外婆去菜场,给你买你最爱吃的荠菜馅馄饨,好不好?”
林晚依旧一动不动,目光空洞地望着墙角那块冰冷的地面,仿佛她的魂也随着那张糖纸,一起遗落在了那里。
外婆重重叹了口气,把食物放在床头柜上。她走到窗边,想开窗透透气。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巷子尽头李家那块小空地,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咦?那是啥?”外婆指着那块空地问林晚,“李家那墙根底下,咋有张红的纸?不像糖纸啊…沾了泥巴水了都……”
林晚的心脏骤然揪紧!血液瞬间涌上苍白的脸!外婆看到了!她看到了那张糖纸!
“可能是…哪家小孩乱扔的垃圾吧。”林晚的声音干涩得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风…吹过去的。”
外婆狐疑地看了一眼林晚反常的紧张,又眯起眼睛仔细打量那张被露水和泥土弄脏的红色纸片:“看着怪像玻璃糖纸的……红彤彤的,跟你小时候攒的那些有点像……啧啧,沾了泥水,可惜了了。”她摇摇头,“李家那阿哲也是个懒的,自己窗户底下都不扫扫。回头跟他家老太太提一嘴……”
“不要!”林晚失声叫道,猛地转过头。
外婆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林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外婆,别管了。一张脏了的纸而已,人家里的事…我们别多嘴。”她的心在狂跳,后背沁出冷汗。不能让外婆真的去跟李家老太太说!万一李家人好奇捡起来看到上面的字……那后果她想都不敢想!
外婆深深地看了林晚一眼,那目光里似乎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疑惑、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和无奈。她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又叹了口气:“好,外婆不说。你把牛奶喝了,冷了伤胃。”她替林晚轻轻掩上房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林晚瘫软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喘着气,劫后余生的心悸让她几乎虚脱。她小心翼翼地爬回窗边,掀开帘子一角。
那张红色的糖纸,如同一个被遗弃的秘密,湿漉漉地蜷在墙根,暴露在天光之下,显得无比刺眼而又脆弱。
它还在那里。 没有被风吹走,也没有被清洁工扫掉。它成了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一个声音在脑海尖啸:去捡回来!趁现在没人!
这个念头像电流一样击中了她!趁着外婆去买菜,巷子里行人稀少!
林晚猛地从地上弹起,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她冲出房门,穿过外婆家小小的客厅,一把拉开了通向后院窄巷的那扇老旧木门!
清晨微凉的空气和巷子里特有的陈旧霉味扑面而来。
她几步冲到李家墙根那块空地前,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李家紧闭的门窗,目光死死锁定那张已经有些变形的红色糖纸。它静静地躺在湿冷的泥土里,包裹着的那片茉莉叶子已经完全蔫了。
林晚迅速弯腰,手指颤抖地伸向它!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湿滑的糖纸边缘时——
“喵呜——”
一声凄厉的猫叫猛地从旁边堆放杂物的角落里炸响!一只体型颇大的野猫,全身脏兮兮的,不知何时盘踞在那里,似乎将那块小小的糖纸当成了自己的玩具。受惊的野猫猛地窜起,锋利的爪子带着极大的力道,狠狠划向林晚伸出的手背!
“啊!”林晚痛呼一声,手背瞬间被划开几道血痕!
野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冲突惊得够呛,它弓起身子,凶狠地冲着林晚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下一秒,它叼起那张红色的糖纸团,像一道灰色的闪电,“嗖”地一下窜上了围墙,几个起落就消失在李家后院的树林里。
林晚僵在原地,手背上火辣辣的疼痛感传来,鲜血沿着几道细细的伤口蜿蜒流下。
没了。
那张寄托了她在黑暗中最后一丝疯狂希望的糖纸,那个差点暴露她秘密的危机……被一只突然出现的野猫,以一种荒谬而戏剧性的方式……叼走了。
彻底消失不见了。
林晚怔怔地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背,又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墙角。绝望之后是短暂的解脱,随即又被一种更大的、被命运无情嘲弄的空虚彻底淹没。
她慢慢直起身,捂着流血的手背,失魂落魄地走回外婆家那扇狭小的木门内。“咿呀”一声,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巷子里微凉的晨光。
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可手背上清晰的刺痛和淡淡的血腥气,却时刻提醒着她刚才那绝望又荒诞的一幕。最后一点方向,彻底迷失了。
城市的另一端,囚笼般的房间里。
厚重的窗帘依旧严丝合缝地拉着,房间里一片死寂的昏暗。沈清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在硬木地板上。一夜未眠,她的脸上是和林晚一样的憔悴和苍白,但眼底深处那簇微小的火焰,却在黑暗的滋养下,燃烧得更加明亮。
那部关乎生死的手机,此刻正紧紧贴在她左胸心脏的位置,隔着薄薄的衣服,传递着冰冷的触感,也让她感受到一种隐秘而强大的力量支撑。
赌赢了。
父亲没有再断水断粮。送进来的温水,煮得浓稠的白粥。无声的威胁变成了冰冷的拉扯,沈明渊在试图用时间和持续的囚禁,磨损她的意志。
沈清小口小口地喝完了佣人悄悄送进来的温水。她的动作缓慢而坚定,每一口食物下咽,都是在向门外的父亲宣告她的不屈。
放下碗,她的目光落在虚掩的窗帘缝隙处。缝隙里透出的一线微光,落在地板上,像一道切割开黑暗的冰冷刀痕。
她需要等待。等待一个绝对安全,万无一失的机会。在父亲掌控的这个堡垒里,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她重新闭上眼睛,将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去。心跳的频率隔着冰冷的手机外壳传递过来。林晚…她现在怎么样了?那条“栖梧高”的信息,是否像自己投出的希望一样,石沉大海?还是…她找到了其他办法?
沈清的内心充满了对林晚的担忧,但这种担忧现在只能沉淀下去,化作支撑她继续坚持的力量。
静园中学,高二(3)班。
课间休息时间,教室里一如既往地喧闹。然而今天的喧闹里,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沉气流。沈清和林晚已经连续几天没有露面,连个病假条都没有。班主任只说她们家里有事请了假,具体原因讳莫如深。同学们私下议论纷纷。
苏雨晴坐在座位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手里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笔,眼神却时不时飘向教室门口,又或者落在旁边空着的两个相邻座位上——那是沈清和林晚的座位。
她最好的两个朋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没有一句解释。
一股不安的烦躁感在苏雨晴心里越积越重。这不正常。以林晚的性格,就算生病住院,也肯定会想办法托人带个口信,绝不会这么了无音讯。至于沈清……苏雨晴皱紧眉头,沈清那种人,会轻易允许自己错过学业这么久吗?而且她们俩……是同时消失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难道……她们俩的离开……是互相联系的?和那晚在静园的事情有关?
“喂,雨晴,发什么呆呢?数学卷子借我抄一下!”旁边一个大大咧咧的女生伸手拍了她肩膀一下。
苏雨晴猛地回过神,不耐烦地挥开对方的手:“自己写去!”
那女生撇撇嘴,嘟囔了一句走开了。
苏雨晴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不安和猜疑。她打开手机,犹豫了一下,再次点开微信,找到林晚的头像。
最后一次对话停留在几天前,约好周末去图书馆。
她又一次给林晚发送消息:
“林晚?在吗?”
“你和沈清到底怎么了?请假这么久?”
“看到速回!急死人了!”
依旧是石沉大海。
苏雨晴的手指悬在沈清的头像上。她和沈清的关系,远不如和林晚熟稔,甚至可以说有些微妙的距离感。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烦躁地退出微信,苏雨晴漫无目的地用手指滑动着手机屏幕。相册图标在眼前晃过。她下意识地点了进去。
相册里充斥着她各种自拍、美食照片、旅游打卡照,记录着一个少女平凡而热闹的生活。
手指随意地上下滑动。
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
一张照片定格在屏幕上。
照片的构图有些乱,背景是学校运动会的喧嚣看台。焦点似乎在前排一个男生的侧脸。但就在背景人群的边缘、一个模糊的角落里,苏雨晴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个熟悉的、挨得很近的身影!
那是……林晚和沈清!
照片上的时间戳是上学期末,比静园那晚早很多。画面里,林晚似乎在兴奋地指着跑道上的什么,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而沈清就站在她身边,微微侧着头看着林晚。沈清的嘴角……似乎不是平时那种礼貌性的浅笑,而是带着一丝更柔和、更真实的弧度?她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眼神深处,似乎有…苏雨晴说不出来,但绝不是面对普通同学的那种感觉!
这张偶然抓拍到的瞬间,以前苏雨晴从未在意过,只当是背景里的路人甲。
但现在……这个瞬间!在这个时间点!
苏雨晴死死盯着这张模糊照片里两人之间那种若有似无、超越寻常朋友的亲昵氛围和眼神交汇,一个让她手脚发凉的猜测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她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引来周围同学诧异的目光。
苏雨晴顾不上了。
她的眼神锐利如鹰,再次扫过照片角落里的那两个身影,那模糊却异常刺眼的互动画面。
她之前的不安、不解、种种猜测,在这一刻,被这张旧照片撕开了一个骇人的口子!
静园那晚,林晚和沈清消失之前……她们在一起!她们的离开,不是各自家里出了普通的事情!她们…她们是一起的!而且是…那种“一起”!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