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过往的少女

作者:猫可药 更新时间:2025/6/29 11:38:52 字数:3432

苍白。

这是璃亚意识浮出混沌深渊时,第一个攫住她的词。不是颜色,是一种感觉,一种渗透骨髓的冰冷与空洞。她躺在一片坚硬、冰冷的平面上,身下传来的触感粗糙而陌生。喉咙里像是被塞满了灼热的砂砾,每一次细微的吞咽动作都牵扯着脖颈深处尖锐的痛楚,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反复穿刺。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激得她一阵剧烈呛咳,撕裂般的痛感瞬间从喉咙蔓延到胸腔,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灰蒙蒙的天光,像一块肮脏的、吸饱了水的巨大抹布,沉沉地压下来,刺得她立刻又眯起了眼。视野里只有模糊的光晕和晃动扭曲的色块。她努力地眨动眼睛,泪水滑过冰凉的脸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晰。

天空,是那种令人压抑的、病态的灰白,没有一丝云彩的纹理,也没有太阳的轮廓,只有一片均匀的、死气沉沉的亮,像一块巨大的、正在缓慢褪色的铅板。它低垂着,沉重地压迫着下方广袤、荒凉的大地。

这就是她看到的——苍白苔原。

目光所及,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荒芜。地面覆盖着一种干枯、卷曲的苔藓,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灰白色调,仿佛被漂白过无数次。它们像一层丑陋的痂,紧紧扒在同样灰白、布满细小裂纹的岩石上。没有树,没有草,没有任何属于生命的绿色。只有偶尔突兀耸立的嶙峋怪石,如同大地枯朽的肋骨,指向那令人窒息的天幕。空气是凝固的,死寂沉沉,连一丝微风都吝啬给予。绝对的寂静包裹着她,沉重得几乎能听到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嗡鸣。这是一种被世界遗忘的寂静,一种连回声都湮灭的真空。

她尝试坐起来,身体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铰链。骨头关节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咯咯声,肌肉深处传来陌生的酸痛和一种更深邃的、被强行撕扯过的钝痛,仿佛整个身体刚刚经历了一场残忍的拆解与重组。她支撑着身体的手掌压在冰冷的苔藓上,指尖传来的触感粗糙而干燥,带着一种诡异的、不属于植物的脆弱感。她低头看去,纤细的手腕在灰白苔藓的映衬下显得异常苍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这双手…是谁的手?她盯着它们,感到一阵强烈的陌生和眩晕。

名字?

没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抹去,只留下一片光滑的、冰冷的空白。她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在这里?巨大的问号像沉重的石块,一个接一个砸进那片空茫的意识之海,却激不起半点涟漪。记忆,被彻底漂洗过了,干干净净,一片虚无。只有一种巨大而空洞的“缺失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像心脏上压着一块冰冷的石头,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窒息般的沉重。

然而,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空白与迷茫之中,一种更原始、更汹涌的感觉猛然冲破了意识的堤坝,蛮横地占据了她整个身心。

渴望。

一种无法言喻、无法定位、却尖锐得如同实质的渴望。它不是饥饿,不是干渴,不是对温暖或安全的向往。它更像是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狂暴的洋流,在她空荡荡的胸腔里横冲直撞,撕扯着那片虚无,发出无声的咆哮。它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只有一个疯狂的指令:离开!去往!寻找!

这渴望如此强烈,几乎盖过了喉咙的剧痛和身体的陌生感。它驱使着她,像一个无形的、冷酷的鞭策者,让她无法再安静地躺在这片死寂的苍白里。她必须动起来,必须离开这里,必须…去往某个地方。可她要去哪里?她不知道。这渴望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痛苦的谜。

就在这渴望的浪潮几乎要将她淹没时,另一个影像强行挤入了她的脑海。

一个模糊的身影。

非常非常模糊,像隔着一层永远擦不干净的水汽,又像躲在浓雾的最深处。看不清面容,辨不清性别,只有一个朦胧的轮廓。但它就在那里,固执地存在着,在渴望的狂潮中投下一道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影子。

伴随着这个身影出现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思念。一种深沉的、带着尖锐痛楚的思念。这思念像一根冰冷的细针,精准地刺入她意识最柔软的部分,带来一阵尖锐的悸痛。它是如此真实,如此具体,与她自身空白的记忆形成残酷的对比。她在思念谁?这个模糊的身影是谁?为什么想到他(她?),胸口会这样闷痛,眼眶会这样酸涩?

“呃……”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和极度困惑的呻吟终于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打破了苔原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声音嘶哑微弱,瞬间就被无边的寂静吞噬了。这声音也惊醒了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逃离这里的本能,被那汹涌的渴望无限放大。她必须离开这片苍白,这片死寂。也许,离开这里,就能找到答案?找到那个模糊的身影?或者,至少,能让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渴望平息一点点?

她用尽全身力气,忍着骨头摩擦般的酸痛和喉咙撕裂的痛楚,挣扎着爬了起来。双腿虚弱得如同初生的幼鹿,膝盖不停地打着颤。她摇晃着站稳,视野又是一阵发黑。她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切割着疼痛的喉咙,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脚边不远处一小簇东西吸引住了。

几朵小花。

或者说,曾经是花的残骸。它们蜷缩在灰白的苔藓缝隙里,花瓣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病态的苍白色,边缘微微卷曲、枯萎。它们本该拥有颜色,属于生命的颜色。但在这里,在这片苍白苔原上,连色彩本身似乎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剥夺、吸干了。只剩下褪尽生命力的惨白残骸,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散发着无声的哀悼。

璃亚下意识地蹲下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想要触碰那苍白的花瓣。指尖离花瓣还有几寸距离时,异变陡生!

那几片苍白的花瓣,仿佛被她的接近所惊扰,又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存在的力量,在她眼前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速了枯萎和…消散。不是凋零,是真正的、物理意义上的消散。如同被投入火焰的薄纸,边缘迅速变得透明、焦黑,然后化作极其细微的、灰白色的尘埃颗粒,无声无息地向上飘散,融入了那灰白的空气里。几秒钟内,那几朵可怜的花就彻底消失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璃亚的手指僵在半空,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收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这片土地…在吞噬存在?剥夺色彩?湮灭生命?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比任何言语都更直观地展示了这片苔原的诡异与恐怖。一种冰冷的恐惧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她空茫的心。

她猛地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快速地撞击着肋骨。环顾四周,这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灰白,此刻仿佛化作了择人而噬的巨兽,正无声地张开着它惨白的巨口。离开!必须立刻离开!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虚弱和疼痛。她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远离那朵花消失地方的方向奔逃。脚下干枯的苔藓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每一次落脚都带来膝盖的刺痛和肺部的灼烧感。她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向前跑,仿佛身后有某种无形的、吞噬一切的苍白怪物在追赶。

不知跑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体力飞速流逝,喉咙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刀片。她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苔藓上,双手撑地,剧烈地喘息、咳嗽,咳得撕心裂肺,眼前金星乱冒。

就在她咳得几乎要窒息时,视野边缘,在苍白地平线模糊的尽头,一个突兀的、深色的轮廓闯入了她的眼帘。

那像是一座塔。或者是一座巨大建筑的尖顶。

它矗立在这片单调、绝望的灰白画布上,像一滴凝固的墨迹,深沉而突兀。距离太远,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指向灰白天空的锐利剪影。但仅仅是这个剪影的存在,就与周围死寂的苍白苔原形成了强烈的、几乎令人心安的对比。它是“存在”的证明,是这片虚无中唯一能抓住的、看得见的“不同”。

那座塔,或者那座建筑,成了苍白世界中唯一的锚点。

璃亚剧烈起伏的胸腔慢慢平复了一些。她死死盯着那个遥远的深色轮廓,仿佛溺水者看到了漂浮的木板。渴望的潮水再次汹涌起来,比之前更加猛烈,更加具体。它不再仅仅是盲目的驱离感,而是有了一个模糊却坚定的方向——去那里!那座塔!

为什么?她不知道。也许是那里有人?也许那里有食物和水?也许那里能解答她空白的记忆?或者,仅仅是那里“不是这里”,那里“不同”。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必须去那里。那个模糊身影带来的思念之痛,似乎也隐隐指向那个方向,与那汹涌的渴望奇异地缠绕在一起。

她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身体依然在叫嚣着疼痛和疲惫,但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渴望,混合着对这片苍白死寂的恐惧,化作了新的力量,支撑着她再次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不再奔跑,只是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异常艰难却无比坚定地,朝着地平线上那个深色的、如同灯塔般的剪影走去。

每一步落下,脚下干枯的灰白苔藓都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如同踩在无数枯骨之上。那渴望在胸腔里疯狂鼓动,像一颗被强行植入的、不属于她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牵引着喉咙的剧痛和四肢百骸的酸楚。那个模糊的身影,如同烙印在意识深处的幽魂,在每一步的踉跄中若隐若现,每一次闪现都带来一阵尖锐的思念之痛,几乎与身体的痛楚交织在一起。

前方,那座深色的塔,在无边无际的苍白中,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冰冷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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