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单被褥在柜子里，自己铺。明天早上六点，准时在这里等我，我们去码头。”
夏娜娜下达着命令，完全是一副雇主的姿态，
她说完，便径直上了楼，不再看他一眼。
鞋子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叩、叩”的清脆声响，很快消失在二楼的黑暗中。
小黑看着她消失的方向，
又看了看那条通往仆人房的、漆黑的走廊，
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浓雾尚未散去。
小黑准时地站在了空旷的客厅里。
这房子是如此之大，如果可以出租的话，一定可以赚取相当多的、令人吃穿不愁的报酬吧。
然而夏娜娜却无法证明自己合法持有这屋子。
如果出租之后，拿不出房产持有证明，被租客举报，房子被政府回收，自己可能会就此流离失所了。
而小黑已经换上了一套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还算干净的旧工装，静静地等待着。
这大概是夏娜娜以前的仆人们的衣服吧。
而夏娜娜从楼上走下来时，脸色有些苍白。
变成女孩后，她的体力大不如前，
昨天工作的疲惫还残留在身体里。
更重要的是，她几乎一夜没睡。
她不信任小黑，即便小黑是她主动拉过来的也一样。
毕竟和一个身份不明、来历成谜的男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对现在的夏娜娜而言，是巨大的威胁。
但不收留、雇佣他的话，要么饿死在屋子里，要么累死在码头。
倒也可以选择去雇佣一个普通人——夏娜娜哪有这闲钱？
夏娜娜为了提防小黑，
她甚至用一把沉重的椅子抵住了自己的房门，
还把以往只在出门时候才会带的小刀，在屋子里也贴身携带了。
自相矛盾的事实们同时存在，
夏娜娜和小黑的共同生活就此开始。
她看到小黑，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
“走了。”
也没了初次见面时候的好脸色，与热忱。
毕竟大饼已经画完了，没必要费心思继续画了。
两人沉默地穿行在雾都的街道上。
街边的煤气灯还在尽职地发着光，但那光芒在浓雾中显得如此无力。
偶尔有早起的马车驶过，车轮压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里的路灯，也要收税吗？”
小黑忽然问。
“当然，”
夏娜娜目不斜视，
“叫‘公共照明维护费’，每月税务员会挨家挨户地收。就算你家门口没有灯，只要你住在这条街上，就得交。”
“……真方便。”
小黑的语气听不出是赞扬还是讽刺。
到了码头，那里停靠的，是“莉莉丝号”运输船。
夏娜娜对这船的印象还蛮深刻的。
初次听到这个船名的时候，夏娜娜还不叫夏娜娜，而叫做西瓦拉。
那时候的西瓦拉自顾自的推理：
“莉莉丝和夜晚，这两个词是同源的。我想，这应该就是莉莉丝号的起名准则吧？那么，这船，应该是仅仅从事夜间运输的船，我说的没错吧？”
然后被反驳了——哪有这么复杂，只是因为船长女儿叫莉莉丝，所以这艘船才叫莉莉丝号。
那是夏娜娜人生中第一次推理错误，这份耻辱，夏娜娜将会铭记终生。
夏娜娜和小黑在码头等了稍许。
工头出现了。
他看到夏娜娜和小黑，咧开一个油腻的笑：
“哟，准时到了。今天的活嘛，嗯。‘莉莉丝号’刚到港，上面全是建材和铁锭。价钱嘛……老规矩。”
听了他的话语，夏娜娜皱了皱眉。
【这是在刁难我们。他看你带了一个男人，有更大的力气，就故意提高工作量，就想用最少的钱，压榨出最多的劳动力。】
理性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但夏娜娜知道，她没有选择。
“知道了。”她冷冷地回答。
到了“莉莉丝号”的卸货区，
看着那些沉重的铁料和一捆捆的硬木，
小黑也沉默了。
夏娜娜迅速扫视了一遍现场。
“你，”她指着小黑，“去那边，用杠杆和滑轮组。别用蛮力，会受伤。受伤了，我可没钱给你治病。”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警告，而非关心。
“那些木材，先按长度和重量分类。用码头的手推车，一次运两捆，重心放低。走这条路，避开地上的油污。”
她快速规划出最优路线和方法。
小黑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开始干活。
他的力气确实惊人，配合夏娜娜的指挥，那些对于夏娜娜来说难以撼动的重物，在他手里似乎变得驯服了许多。
然而，跟那些常年在码头工作的大块头比，还是差了许多。
夏娜娜则负责一些相对轻松的活，比如记录件数，或者搬运一些零散的小件材料。
但即便如此，对她这副娇小的身躯来说，依然是巨大的负担。
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衣衫，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手臂和后背传来阵阵酸痛，每搬起一件东西，她都得咬紧牙关。
她偷偷观察着小黑，即便身体瘦弱，
但那个男人还是不知疲倦地工作着，
汗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颊滑落，滴在尘土里。
中午休息时，两人坐在一个废弃的木箱上，
啃着早上带来的黑面包。
面包又干又硬，难以下咽。
小黑看着夏娜娜被磨破了皮的手心，那里渗出了血丝。
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条，递了过去。
这布条可能是从哪里随手顺的吧。
“包一下。”他的声音很轻。
夏娜娜浑身一僵，警惕地看着他递过来的手，然后猛地后退了半步。
“不用你管。”
小黑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看了看她充满戒备的眼神，
然后默默地收回了手，继续啃自己的面包。
“不，没有，我只是……”
夏娜娜这个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了。
她对难民的印象很不好，所以总惧怕着小黑对她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自从那一天自己大意，被人变成女人之后，夏娜娜就宛如得了被害妄想症一般。
所以她才会用纯粹的恶意回避其他人的善意。
“对不起……”
无论怎么说，少年并没有对她实施暴行。
而自己警惕的话语，让少年的心受伤了，这才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
所以夏娜娜道歉了。
“工作的时候受伤了，有赔偿吗？”
小黑换了个话题。
“有，”
夏娜娜冷笑一声，
一边用牙齿费力地撕扯着面包，一边说，
“赔你一句‘不想干就滚’。然后第二天，就会有无数比你更便宜的劳力来抢你的位置。”
“……真是个好地方。”小黑低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