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艾拉的话语，夏娜娜彻底确信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这个所谓的“圣洁天使”工坊，
和“慈善”、“救赎”这些美好的词汇，根本不沾半点关系。
所谓的天使工厂，它就是一个披着宗教外衣的、压榨廉价劳动力的黑工厂。
它用所谓的“庇护”作为诱饵，将那些走投无路的女人骗进来，
然后用苛刻的规定和高额的违约金，将她们牢牢地困死在里面，
让她们成为永不休息的、赚钱的机器。
至于她们的病痛，她们的尊严，她们的未来……工坊的经营者们，根本毫不在意。
【看吧，和你猜的一样。】
【现在你已经知道了真相，也救了她一次。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快点离开这里，不要再和这个地方扯上任何关系。这不关你的事。】
理性的声音，再次在她的脑海中，冰冷而清晰地响起。
夏娜娜看着眼前这个名叫艾拉的、惊魂未定的少女。
她知道，理智是对的。
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来看，
她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立刻转身离开，假装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作为人，有些事情，明知没有利益，明知可能带来危险，
但仅仅因为“我想这么做”，就足够成为行动的理由了。
能够坚持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情，能够为之行动，
这本身，就能带来一种无可比拟的、名为“满足感”的回报。
【也就是用情绪价值作为回报的交易吗】
这么说也可以吧……
一昧的利益最大化，作为人生来说会很成功，作为人来说反而会很痛苦、空虚呢。
【你越来越感性了】
“你……你的药，买到了吗？”
夏娜娜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
她的声音，比刚才软了一些。
“嗯……买到了。”
艾拉点了点头，紧了紧手中的小袋子，
“就在这里。”
“好。”
夏娜娜站起身，然后向艾拉伸出了手，
“起来吧，艾拉小姐。我们送你回去。”
“诶？”
艾拉愣住了，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送……送我回去？”
“是的。”
夏娜娜的语气不容置疑，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走，太危险了。我们不放心。”
小黑也走了过来，对着艾拉点了点头，他那沉默而坚定的眼神，给了艾拉巨大的安全感。
“可是……这……这太麻烦你们了……”
艾拉有些不知所措。
“没关系。”
夏娜娜拉起她的手，她的手冰冷而又微微颤抖，
“就当是……我们今晚多管闲事的后续服务吧。”
【不过，虽然我说过你越来越感性了】
【你说着：作为人，没有利益的事情也要去做，才可以让自己得到足够的情绪价值】
【然而，护送她，是有私心的吧】
【你很好奇，杰克是不是这么晚了还在那里蹲着，找玛丽小姐】
【但是，你一直没有一个晚上去贫民窟的正当理由】
【可如果是护送一个可怜的女孩子的话，就有足够的理由了，小黑也会赞同你】
可能吧，嗯嗯，我也不是很了解我自己啊。
【这就是你的好奇心啊】
就这样，
夏娜娜和小黑，一左一右地，护送着艾拉，走上了返回白教堂的路。
结果没走几步，夏娜娜就从艾拉的身边，偷偷溜到了小黑的身边。
大概是因为害怕吧，害怕小黑不贴近自己的夜路。
【这就是作为女孩子的懦弱吗？】
或许不是女孩子的懦弱，只是我的懦弱吧。
艾拉小姐就蛮勇敢的，远比我勇敢。
这样，小黑夹在两个女孩子中间，普通的行走着。
一路上，艾拉似乎也放松了不少。
她断断续续地，又说了一些关于工坊的事情。
比如，工坊里的食物总是发霉的，她们居住的宿舍拥挤而潮湿，生了病也得不到任何照顾。
还有前几天，有个叫玛丽的姐姐，在工作的时候晕倒了……
艾拉说的每一件事，
都为夏娜娜心中那座黑暗工厂的轮廓，
增添了更多真实而残酷的细节。
夏娜娜也想过，要不要干脆把艾拉救出来，让她逃离那个地狱。
但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救出来之后呢？那笔高昂的违约金怎么办？
她和小黑现在虽然有了一些积蓄，但还远远不够为一个陌生人偿还债务。
没有了工坊的庇护，像艾拉这样无依无靠的少女，
在这座城市里，只会面临更悲惨的境遇。
她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而让艾拉背负上更沉重的人生。
这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现实。
最终，他们将艾拉送到了距离“圣洁天使”工坊不远处的一个巷口。
“就到这里吧。”
艾拉停下脚步，小声地说道，
“再往前，被管事的人看到就不好了。”
“好。”
夏娜娜点了点头，
“你快回去吧，小心一点。”
“嗯！”
艾拉说完，便转身跑进了黑暗中。
夏娜娜和小黑站在原地，看着奔跑的方向，久久没有说话。
他们将她从一个小小的地狱里救了出来，
却又不得不亲手，将她送回一个更大的地狱。
这种感觉，让他们的心里，都沉甸甸的。
“我们……走吧。”
过了许久，夏娜娜才轻声说道。
没见到杰克先生呢，不知道他是已经走了还是压根没来。
亦或者是躲在黑暗中所以没看到。
两人转身，踏上了回家的路。
就在他们走出没多远时，小黑的鼻子忽然动了动。
“夏娜娜，”
他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说道，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烧焦的味道？”
“烧焦的味道？”
夏娜娜也停了下来，她仔细地嗅了嗅。
空气中，确实飘散着一股很淡的、像是木头或布料被点燃后产生的焦糊味。
味道的来源，似乎正是他们刚刚离开的、工坊的方向。
夏娜娜立刻转过身，向着工坊的方向望去。
然而，那栋灰色的建筑，在深沉的夜色中，依旧静静地矗立着。
没有火光，没有浓烟，安然无恙。
如果那里着火了，被木板钉上的窗户的缝隙处，应该会冒烟。
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的样子。
“可能是有人在做什么东西吃吧。”
夏娜娜说道，
“这个点的贫民窟，什么味道都有，不必在意。”
她此刻的心情很沉重，实在不想再节外生枝。
“嗯……也许吧。”
小黑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多想。
两人不再停留，身影很快便融入了雾都那无边无际的、深沉的夜色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