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也被魔王军袭击了。
我站在布满裂缝的大地上，看着眼前的废墟。
空气中弥漫着死寂的味道，夹杂着泥土，尘烟，还有血的气味。
半天前刚好旅行到这附近的城镇里，收到这个营地被袭击的消息后就立刻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是因为生命可贵才赶过来的吗？
并非如此。
转头看向左边，那里有几个临时搭建的帐篷。附近被救出来的人们聚集在一起，他们沉默着，哭泣着，偶尔看向我的目光中夹杂了莫名的恨意，仿佛我也是魔王军的其中一员。
「可恶的新吸血鬼…」
「下地狱去吧…」
「滚啊…」
尽管声音很轻，还是能听见他们在用很小的声音咒骂着我。
虽然被骂了心里很不舒服，但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拥有骂我的正当权利。因为我是过来赚钱的。
将人救出来后先索要钱财，付钱的人送去治愈师那边，没付钱的则卖给奴隶商人，物尽其用，也能赚一笔不少的钱。
这当然不是好人会做的事，我对自己身为人类这一生物所该有的道德尚且不足这一点有深刻的认知。但也不能一口咬定是坏人，毕竟我又没有杀人，又没有抢劫，只是在索要合理的报酬。
这就像是交易，我付出我的时间和精力，他们则要用金钱来为自己的不幸买单。购买自己脆弱的生命，购买自己廉价的自由。
可能有人会说，「那些人因为你没有救所以才死了，不就等于你杀了人吗？」
要将逻辑顺序这么排列组合，那确实和杀人没什么区别，就算有一万张嘴巴也是无话可说的。但是真要引用这种逻辑去思考的话，那世上所有人不就都和杀人犯没有区别了？
这个人没有捐给远在大陆另一边的国家的某个村庄里的即将饿死的人食物，所以杀死了那个饥饿的人。那个人又没有参加其他国家的军队去对抗魔王军，间接导致人类战败，无数无辜的生命死去。
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团体，也就是利己和利他，自私和无私。关于这个问题，教会每年都在修改答案，但是改来改去总是不尽人意。
神说人类必须团结一致，互帮互助。但他又没有详细说明什么是团结一致，什么是互帮互助。自己救了人，的确做到了互帮互助这一点。在那之后索要钱财和互帮互助又有什么关联呢？既然没关联，那么就不算是违背了神的旨意，也不算是没有互帮互助。
更何况教会说的那些神罚，从未降临在坏人们的身上，坏人们只有被猎杀和被处刑这两种结局。所以也不见得真的有神明定下的绝对的对与错。
不可否认，自私确实遭人厌恶，无私会被奉为英雄。但如果名声也算一种财产的话，那么那些受尽吹捧的英雄便不太好配上无私这个词了。
照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做好事不留名便成为了最优的解答。但人类这种生物就是有着助人为乐这种天性在身上，为了自身的快乐而去帮助别人，说到底不还是为了自己吗？
如果帮助同类自己反而不会开心，那只能说这个人脑子有问题，或者被恶魔附身了。坏人只是没有道德和底线，又不是说是什么反人类的生物。倒不如说我宁愿被一个收钱的坏人救，也不愿被一个不知为了什么而救我的反人类生物给拯救。
以上这些其实并不是我在抱怨这个世界，或者抱怨人性的丑陋。我只是想说自己不是什么特别可恶的坏人而已，最多只能说不算好人。
万一哪天一不小心做了天大的坏事，那也不是没有补救的方法。我以前当过很长一段时间好人，丰功伟绩数不胜数，光是拿以往做的好事来抵消，就足够挥霍道德了。
也就是打出所谓的「情怀牌」。他人的感情当然是财产，能够抵押很多东西。一个吟游诗人如果年轻的时候非常出名，那么老了之后就算无法再用自己的脸庞和声音吸引客人了，也可以用自己的名义来售卖一些东西维持生活。比如用过的酒杯啊，或者弹过的琴之类的。
我就买过自己喜欢的吟游诗人的竖琴。小时候经常听他讲远方精灵公主的故事。那琴就放在我的背包中，每天都会擦拭。
虽然那之后我去拜访过精灵公主，也知道了幻想和现实相去甚远。精灵公主并没有他口中所说的那么美好。
游吟诗人口中精灵公主更像是是一种幻想，一种执念。正因为是假想的，正因为不存在，所以才美好。他们会往里面加上各种调味剂，使之失去其原本的味道。
这时可能又会有人问了，那正义之人为什么不来救人呢？
至于正义之人为什么不来救人这点，原因有很多，不能将所有人一概而论，也不能一口咬定人类这个种族非黑即白。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点倒不是他们伪善，纯粹是因为好人还是太少了。
现实又不是小说，好人也不是拿着一本《勇者与魔王》然后对着妈妈大喊「我以后想当一个好人！」就能当的。
想要帮助和自己没关系的陌生人，必须先保证自身能够活下去，这是最简单的道理。连饭都吃不饱，衣服都穿不上，即便如此还要去救那些和自己没关系的人，那只能用「神人」一词称呼，给予最崇高的敬意。
所以都说城镇里贫民区的坏人多，好人少，就是出于这种原因。说到底当一个好人满足的是自己的精神需求，而精神需求必须建立在物质丰富的基础之上。艾尔兰提亚王国有句古话就叫做「给你本书并不能填饱肚子。」但是后来渐渐的就没人用了，因为如果给的是魔法书也并非不能填饱肚子。
如果条件允许，谁又没有一个勇者的梦呢？
可再看看现实是什么？发生灾难的地方发生灾难，没灾难的地方就发生战争。这种乱世导致物质匮乏，贫穷加剧。本来好人的数量就在锐减，再加上到处都在死人，只凭这点好人再怎么努力去救也救不过来。
而且最后还要被救出来的坏人反咬一口，失去一切，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当一个好人。
这都是我亲身总结出的经验。
所以没有谁会来这里救这群可怜的普通人。要是自己不救，他们只会死在这小山一样的废墟中。
失血，缺水，窒息，饥饿，乃至同类相食。
趁火打劫，唯利是图，不做正常人做的事，却尚且还算是一个人。在道德的平衡点上游走，这就是现在的我。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从我身前的废墟里走出来了。
他的装备和我非常相似。
那是在攻击距离上拥有绝对优势却没什么破坏力的长矛，以及武装到头部不暴露任何一个要害的盔甲。脚上穿着附着了大量风魔法可以快速逃离现场的鞋子，腰间挂着可以释放烟雾的药瓶。
嗯，都是些对人形生物特攻的装备，也就是说这人是我的同行——
趁着乱世跑出来赚钱的人。
像那些勇者啊，骑士啊，冒险者啊，雇佣兵啊，他们的敌人是魔王军，是魔物，是不死族。打魔王军用刀剑更好，打魔物的话则是巨型武器。打不死族更是物理攻击效果微乎甚微，所以没理由带一身对人类特攻的装备在身上。
军队里的士兵确实会携带这种装备。可一般而言，只有两国交战时，军队里的士兵才会装备对人类特攻的武器和装备。但是这里正处于和魔王军的交战中，军队的敌人早就变成魔王军了。
我们与自己的同类为敌。勇者，骑士，冒险者，雇佣兵。并非魔王，魔兽，精灵，不死族。
还要时常遭受那些被趁火打劫之人的报复。就连洗澡的时候都会有人冲进来把利剑挥向我，就是这么遭人厌恶。
新吸血鬼——
桑克图姆教会的教皇在最近的演讲中这么称呼我们。
身为人类却不相互团结抵御外敌，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晚上有苦难时吸食人血，和平的太阳一出来就跑的无影无踪。
我们这个种族因此诞生。
这不，我眼前这位新吸血鬼不就正抱着他的猎物。
那是一名年幼的男孩，显然已经失去了生命。
一般来说将尸体带出来并没有什么意义，他可能是在赌孩子的父母还活着，又赌他们会从他手中买走遗体，所以才将其带出来的吧。
对于没有特殊能力，不会魔法的普通人来说，想要在废墟里找到一个人并不容易。看样子他不想舍弃这个辛辛苦苦找到的猎物。
摇摇头，心中再叹一口气。这概率实在太小，简直是浪费时间。这人应该是那种刚当上新吸血鬼没多久的新手，又或者带出这个尸体另有其用。
我们目光相撞。他一瞬间移开了目光，低下头匆匆溜走了。
他怕我是理所当然的。我的实力无比强大，是教会所通缉的新吸血鬼中赏金最高的人，甚至远超第二名好几倍。
况且我早在成为新吸血鬼之前就声名在外，远到大陆边境最偏僻的精灵王国的公主在见到我之前就对我有所耳闻。
废话不小心说太多了。是时候该办事了。
我粗略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检查到一半又感觉没有使用的必要，就直接走入另外一个废墟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