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她忽然停下笔,用铅笔尾端敲了敲速写本,“你知道吗?雨水砸在荷叶上会变成珠子滚掉哦。”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池边那丛荷叶。最大的那片叶子上果然积着团银亮的水珠,被风推得在叶面上晃晃悠悠,却始终没散开,像被谁撒了颗会动的碎钻。
“物理老师说这叫表面张力,”她边说边在画纸上补了道弧线,“但我觉得更像是荷叶在撑伞。”
伞骨又发出声细碎的呻吟。我把伞往旁边倾了倾,好让亭子里的光线更亮些。她的校服袖口沾着草汁似的绿渍,大概是刚才躲雨时蹭到了亭边的灌木丛。
“你呢?”她突然抬头,铅笔尖在半空顿了顿,“下雨天会觉得麻烦吗?”
这个问题像颗被雨泡软的梧桐果,捏在手里软乎乎的。我想起早上黏在领口的树叶,想起裤脚凉津津的潮气,还有口袋里那盒漏吃的药——药盒边缘大概已经被手心的汗濡湿了吧。
难道我是因为紧张吗
“还行。”我踢了踢脚下的积水,水花溅起时惊飞了亭角躲雨的麻雀,“至少我不用去赶着地铁闻樟脑丸的刺鼻味道。”
她眨了眨眼,像是在消化这句话,也许是不知道我到底说什么,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上一次和人交流已经是有一个月了。雨势慢慢的不知何时小了许多,雨伞表面的咚咚声也已经变成了沙沙的细响,倒像是有人在远处翻书页。
“樟脑丸的味道其实很像旧时光的味道呢。”思绪本来在慢慢散发着的时候她忽然这么说到,指尖在速写本的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伞,“我奶奶的衣柜里总有这种味道,每次打开都像闯进了她年轻时候的雨天。”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盒,铝箔包装的棱角好像没那么硌手了。胃里的沉坠感又轻了些,大概是被她的话泡开了,像块吸饱水的海绵慢慢浮了起来。
我也确实不知道怎么接他话就默默的看着那远处的荷叶,数着它上面的水珠落了几颗,而她见我没有回话也继续画回了自己的速写本
荷叶上的水珠顺着叶脉滚到叶尖,悬成颗剔透的水晶,风再吹过时便“嗒”地坠入池塘,惊得水面又冒起串细泡。我数到第七颗时,她忽然把速写本转过来对着我。
画里多了只停在荷叶上的麻雀,翅膀还沾着半透明的雨珠,正是刚才被我惊飞的那只。铅笔勾勒的羽毛蓬松得像团蒲公英,连尾羽上沾着的草屑都画得清清楚楚。
“刚才它躲在亭角的横梁上,”她用指尖点了点麻雀的爪子,“爪子抓着木头的样子,像在死死攥着什么宝贝。”
我想起那麻雀飞起来时,翅膀带起的雨珠溅在脸上,凉丝丝的像谁轻轻弹了下额头。这种触感竟比口袋里的药片更清晰——明明那药才该是用来让感官敏锐的东西。
“你画画很厉害。”话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干,像是久未开闸的水龙头。
她低头用橡皮蹭了蹭麻雀的喙,脸颊泛起淡淡的粉。“只是随便画画啦,”校服领口沾着的梧桐叶碎片被她捻下来,丢进亭外的积水里,“美术课的作业要画‘雨中的秘密’,我想了三天都没想出画什么,结果躲雨时倒灵感爆棚了。”
积水里的梧桐叶碎片打着旋漂远,像片迷你的绿色小船。雨丝已经细得像棉线,落在手背上几乎没了感觉,只有伞面上还沾着层薄薄的水汽,摸起来潮乎乎的。
“那你找到秘密了吗?”我问。其实更想问的是,人是不是也像荷叶那样,能把烦心事都变成水珠滚掉。
她用笔杆敲了敲画纸边缘的空白处,那里有行很小的字:“荷叶撑着透明的伞,锦鲤藏在水的褶皱里,猫咪把雨丝织成了毛线团。”
“大概找到了吧。”她把速写本合上时,封面沾着的雨珠蹭在袖口,洇出个小小的深色圆点,“原来下雨天藏了这么多小事情,以前总觉得下雨就该待在家里睡觉。”
我忽然想起阳台那件带着潮气的衬衫,领口的梧桐叶说不定还没掉。要是刚才没出门,此刻大概正躺在床上听雨声,任由脑袋里的嘈杂声把锦鲤、麻雀和猫咪都淹没掉。
亭外的石板路上,不知何时多了只蜗牛,背着半透明的壳慢慢爬着,身后拖出条银亮的轨迹,像谁用银线在湿漉漉的石头上写了个省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