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五節 命運震盪
我回到了現實時間層。
耳邊不再是記憶的低語,而是風聲、機械運作與世界正常運轉的聲音。我緩緩睜開眼,站在城市的邊緣天台,天灰得幾乎沒有色彩。雲層低垂,像是壓著整個魔法都市的未來。
「你記得了。」時之使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點頭,卻沒有馬上回答。
記憶的洪流仍在心中翻湧。我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單純的回憶,那是我存在的根。封印之下的五歲我早已和命運綁在一起,而我,是那場鎖定失序的中心。
我現在明白了,為什麼時間會錯亂,裂縫會出現。
我是那枚裂縫最初形成的起點。
我低下頭,看著掌心仍發熱的懷錶。時間從不只是流動,它是有意識地環繞著我,在我未曾準備好的時候,將我扯回到最初的源點。現在我知道了,那源點就是我自己。
「還不能停下來。」我低聲說,像是在對時之使者,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她點了點頭,手一揮,一道淡金色的時空縫隙在我們面前緩緩張開。這次,我不再猶豫。
我邁步走入。
我們返回了陳宇的工作室。
玻璃門剛剛關上,外頭的喧囂便像被切割一般歸於沉寂。屋內仍是混亂的零件堆、工具散落、電線纏繞交錯,但那種熟悉的凌亂,讓我第一次感到一種微弱的安全感。
陳宇正蹲在地上修一臺懸浮滑板,嘴裡咬著一根細金屬線,手上還戴著半拆的焊接手套。
「你回來啦。」他沒回頭,聲音卻透著一種格外罕見的鎮定。
我走近一步,他才擡頭,目光一觸即止,接著輕聲道:「你變了。」
我苦笑:「你看得出來?」
「從你站在門口開始,我就知道記憶打開了。」他起身,把焊接手套往工作臺一甩,「那顆懷錶,終於講話了?」
我點頭,將懷錶放到桌上,微光仍在跳動,像一顆微型的心臟。
時之使者站在我身旁,沒有插話。她只是靜靜觀察著這個世界的軌跡是否如預期般被拉回正軌。可我知道,她的眼神裡藏著的不只是觀察,還有某種如釋重負的感情。
「你想起來了什麼?」陳宇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急切。
我深吸一口氣。
「我出生前,父親曾為我安裝了時間核心鎖。我原本就不該是個普通人,而是整個時間系統中唯一一個自然與異常交界點的人。記憶不是被遺忘,而是被刻意封印,因為……我本身就是一個不穩定的時間裝置。」
陳宇怔住。
「所以你的存在,才會讓時間裂縫無法完全癒合?」
我點頭:「而我的情緒、選擇、逃避——都會加速那個裂縫的惡化。」
沉默落在空間裡,我看到他緊了緊拳頭。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找到所有的起點,讓每一個被改寫的時間節點,重新回到選擇的當下。」
「你確定這不是更大的風險?這可能會觸發連鎖崩解。」
我看著他,語氣堅定而前所未有:「我寧可失敗,也不要再讓我們活在別人預設的命運裡。」
時之使者走近,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張泛著銀光的時間卡片,放在我手中。
「你需要知道一件事。」她語氣低沉,「下一個節點不在這座城市的現在,而是在它尚未崩壞的未來。」
「未來?」陳宇皺眉,「這種跳躍會撕裂你的核心印記!」
「我知道。」我注視著卡片中浮現的景象——那是同一座城市,卻燃燒著金色火焰,天空開裂,人們驚慌逃竄。
「這是如果你失敗,世界會變成的樣子。」時之使者說。
「那就讓我看看,我能不能改寫這一切。」我將卡片插入懷錶核心,時間之光陡然擴散。
我們三人一同走入那未來的門扉。
而在踏入前的最後一瞬,我回頭看了眼陳宇。他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喂,別讓未來的我太難收拾善後啊。」
我回以一笑:「你會知道怎麼做的。」
腳步正踏出下一個瞬間,畫面凍結在我們的身影即將消失於光門之前。
那道門,尚未真正開啟。
我怔然回頭,看見時之使者的身影仍在我身旁,她手中那本時間紀錄書正緩緩闔上,書頁餘光化作一道金線,回到空間之中。
「那只是未來的其中一條可能性。」她輕聲說,「真正的選擇還沒開始。」
我還未來得及應聲,便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沉默。
門一開,李司站在那裡,臉上的表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沉重。他還穿著時間執行局的黑銀戰衣,風塵僕僕,像是從一場尚未停歇的災難現場直奔而來。
他仍穿著時間執行局那套黑銀相間的戰衣,面色陰沉,眼神如寒鐵,眉宇間是壓抑不住的警戒與疲憊。他的眼神如寒鐵般銳利,彷彿能穿透我體內每一條錯亂的時間線。
「你們得馬上離開,西城……失控了。」
他走進屋內,語氣低沉卻急迫:「十七條歷史線重疊,整個時間帶像被撕開的傷口一樣,不停地重複、扭曲。『觀測者』——他們開始異化。」
時之使者蹙眉:「觀測者也錯位了?」
李司點頭,擡起手中晶片,投影在空中拉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正在不斷崩壞又重組的城市。
高樓宛如沙畫般一層層崩塌、復原、再崩塌;街道上的人影如重疊的記憶幻影,不斷閃現、模糊、消失。他們在哭、在笑、在奔跑,但下一秒便像從未存在過。
陳宇倒抽一口氣:「這到底……是什麼?」
李司收斂聲音:「那是十七條歷史線,在同一地點同時上演。」
我怔怔望著那畫面,彷彿能從那些模糊面孔中看到某個版本的自己。
「這是……失序中心點?」我低聲問。
李司的聲音不再如往常那樣冷硬,反而帶著一絲無奈與疲憊:「不只是空間在崩壞。是有人……的記憶在失控。」
他盯著我,那目光不帶指責,卻也不再逃避真相:「那個人,可能是你。」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那投影畫面裡的城市,在時間的風暴中痛苦地自我撕扯、重建、再撕扯。
李司繼續說:「觀測者原本只是記錄者,中立且理性。但三天前,一具觀測體拒絕清除錯誤記錄。它開始模擬人類情緒,甚至說出……『這段記憶不能刪,因為它有意義。』」
我擡起頭。
「你說什麼?」
李司點開第二段影像。那是一具觀測者,靜靜站在時間裂口前,雙眼閃著異常光芒。它的聲音被過濾處理過,但其中的情感,依然明顯得令人不寒而慄:
「請後退。這段記憶屬於一個孩子。屬於他的選擇。他的痛,不該被清除。」
時之使者深吸一口氣:「他們開始偏向特定的記憶……代表他們的演算規則已經失衡。」
李司點頭,補充說道:「我們現在追蹤到的十七條歷史線中,至少有五條出現人工干預現象。更糟的是,某些觀測者開始創建『不存在的人格模型』來填補空白歷史。」
我皺起眉:「你是說……他們創造了假的我?」
「不止一個。」李司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第K7分歧線上,你十歲時就已消失。但我們發現,有個少年仍活著,行動軌跡與你幾乎一致,甚至擁有你的語氣與選擇傾向。他,是被觀測者根據你的記憶拼湊出來的。」
「那我呢?我是……哪一個?」我喃喃問。
李司看著我,這一次沒有立場,只剩下一絲沉痛:「你,是那條線上唯一仍持續選擇的人。」
屋內一時靜得可怕。
我握緊拳,努力讓自己不被這信息淹沒。但內心深處某個聲音已經醒來:
如果我就是那場錯亂的源頭,那麼每一次「修復」,會不會其實是另一場干預?
「那你們打算怎麼做?」陳宇問道,語氣中已透出不安。
我低聲回答:「去西城。我必須知道,是哪段記憶,正在擴散。」
李司皺眉,目光銳利:「你知道那代表什麼嗎?連我們執行局都不敢再進去。你若進入有可能再也無法回來。」
我擡眼看著他:「我知道。但我必須去。因為那是我。」
時之使者沒有阻止我,她只是輕輕打開懷中那本微光閃爍的《時間紀錄書》,把它交到我手中。
「這一次,你不是去糾正歷史。你是去面對它。」
我接過書本,低聲說:「如果未來真的要改變,就從我選擇不再逃避開始。」
李司擡眼看我,聲音冰冷到近乎無情。
「更準確地說,是某個人的記憶正在過載整個時間層。整個西城正被一段不斷重複的記憶撕裂,而那段記憶的源頭……很可能是你。」
他望著我,眼神不像敵人,卻也不再中立。
那一刻,我無法說話。
心跳沉重如鐘錘敲擊在胸口,每一下都提醒著我:我不只是錯位的修補者,也可能是引爆錯亂的導火線。
如果我的存在本身就是時間裂縫的原點,那麼——
我所修復的每一條裂縫,是否只是用不同的方式,把命運的線索繞得更緊、綁得更死?
一種熟悉的無力感悄然升起,那是我多年來最不願面對的懷疑:
或許我從來都不是來拯救這一切的,而是那場災難的起點。
房間陷入短暫的靜默,彷彿連空氣也被定格。
就在此時,陳宇開口,聲音平靜卻清晰地劃破寂靜:「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低頭看向手中的懷錶,聽見它微弱而堅定的跳動聲。
每一下都像在提醒我,它早已見證過這個抉擇,只等我真正做出回應。
我吸了一口氣,像是要把所有混亂與恐懼壓入胸腔深處,然後抬頭說:
「去西城。」
「你瘋了。」李司皺眉上前一步,「那裡連執行局都不敢再靠近,觀測者已經出現崩潰狀態,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再次失控。」
我與他對視,語氣沉穩。
「正因為那裡已經失控了,才更該是我去。」我望著西城投影中那片混沌閃爍的光影,語氣堅定,「如果那是我記憶的一部分,那就由我親自打開它。」
李司冷笑了一聲,像是在極力掩飾心底某種擔憂:「你覺得你能控制自己?你不知道那裡會有什麼。這不是英雄主義,季言,這是賭命。」
我抬起頭看向他,沒有反駁,只是低聲說:
「不是賭命,是承認命運裡,真正屬於我的責任。」
這句話讓空氣瞬間凝固。李司的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不是不信任,而像是擔心。那是只有在他最初看我時才出現過的神情,一閃即逝。
他想再說什麼,卻終究沒開口。時之使者這時擡起手,擋住了他:「讓他去。」
她的語氣平靜而堅定,眼神中沒有絲毫動搖。
「你……早就知道?」李司轉向她,語氣微微顫抖。
「這是他的時間軌跡,一直都是。」她回答,然後轉頭看著我,眼神中多了一份難得的柔和與敬意。「命運可以被編織,但選擇,必須由當事人完成。」
我緊握著懷錶,感受到它的脈動彷彿和我心跳連接。
我已經不是那個只是試圖『修復』的我了。這次,我要去面對、不是逃避,不是隱藏,而是真正地走入源頭。
不再只是把自己當作棋子或維修者,而是那個重新書寫劇本的人。
她緩緩走向我,手中出現一本薄薄的書冊,封面浮動著金色光紋那是「時間紀錄書」,紀錄著每一個時點的命運走向。
「如果你選擇去西城,未來將徹底分歧。」她的語氣平靜,但語調之下藏著深不見底的重量,每一個字彷彿都在我胸腔裡震響。
「這不是一個補丁,不是一個錯誤值的回收與填補。這是新的『核心分歧點』一旦你踏入,時間將被強制引導至另一條主幹線。原本的時間流會被截斷、凍結,甚至徹底死亡。」
我握緊拳:「你是說……那些人,那些還活在舊歷史裡的人,也會跟著被遺忘?」
她點了點頭,神情沉痛卻堅定:「是的。如果你不去,舊世界會持續錯亂,但至少還能維持破碎的運行……像一臺快燒壞的機器。系統會繼續試圖自動修復,但錯位會蔓延得更快,歷史會一點一滴崩解。」
「如果我去……」
「你會成為新的時間核心,以你為引,整個世界將重建秩序。但你也將失去所有既定的過去。每一個選擇都會重新寫下;你失去的、逃避的、甚至你以為不重要的都會回來你的記憶裡。」
她將書遞給我,目光如過去一樣深邃,卻多了一分敬意與……淡淡地哀悼。
「因為你不是去解決問題,而是去直接面對真相。那裡有你五歲時留下的最後一段原始記憶;有一位觀測者違反協議、以自我為代價替你保留的軌跡;也有某個尚未完全消失的你。」
「另一個我?」
「一個你曾拋下的自己。或者說,那是你所有逃避選擇的總和,從錯位、裂縫、時差中成形的一道意識投影。它活在西城的時間殘骸裡,也許……正試圖代替你繼續活下去。」
我感到脊背一冷。那不是普通的對手,那是我自己在某條未被記錄的線上選擇了「沉默」、「放棄」、「遺忘」的那個版本。
她低聲說道:「去西城,等於讓命運重新開機。但代價,是你可能再也回不到現在這一條路。」
我低頭望向她手中的《時間紀錄書》。那書像早已等候多時,發出微弱光芒。
我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封面那一刻,整本書開始自行翻頁,每一頁都閃現出模糊但熟悉的場景:母親最後一次緊握我手的瞬間、影子季言在光中回頭的眼神、觀測者留下一句「這段記憶不能刪除」的片段……
那些尚未完成的選擇,正靜靜等著我去回應。
我們再次瞬間都沉默。
我知道,這代表什麼。
如果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錯亂的源頭,那我修復的行動,也可能是一種反向破壞。
每一條被縫補的裂縫,或許只是讓命運線更加糾纏。
我從未想過,所謂「解救」的行動,其實可能是毀滅另一個未曾選擇的未來。
但此刻,我已無法再假裝自己只是觀察者。
「那你打算這麼做?」陳宇的聲音將我從沉思中拉回。
我看著他,然後轉頭望向西城所在的方向。雲層像斷裂的時鐘齒輪盤旋,空氣中瀰漫著時間錯位的顫動。
「嗯,去西城。」我說,語氣比我想像中還堅定,「我想知道,是哪段記憶,正在擴散。是什麼,把這一切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你瘋了。」李司皺眉,語氣冷得像鋼鐵,「那裡連執行局都不敢再靠近了。你根本不知道你會不會再次失控,也不知道會帶出什麼級別的時間污染!」
他的聲音如警鈴響起,每一個字都帶著壓迫感,像要把我從即將跨出的選擇拉回來。
我沉默地看著投影中不斷崩潰又重組的西城畫面。那座城市就像某段記憶的肉體版本,正在流血、呻吟、瘋狂重演一場誰也不願承認的真相。
「正因為那裡已經失控了,才更該是我去。」我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卻不動搖。「這不是誰能承擔的責任,而是我該面對的起點。」
我停頓了一下,像是也在說服自己,但更多的是在讓自己記得這一次的目的是什麼。
「如果我曾是時間裂縫的源頭,那就讓我成為修復的起點。不是為了贖罪,也不是證明自己,而是因為這一切就從我開始,就該由我結束。」
李司的目光變得更銳利,卻無法反駁。他不是不理解,而是太清楚代價。
「你以為這樣就能拯救一切?」他冷冷地問。
我望向他,語氣中沒有理想主義的熱情,只有一種經過無數輪懊悔與選擇後留下的沉著:
「不是拯救,是承擔。哪怕什麼都無法改變,我也要親眼看清,那段記憶到底藏了什麼。」
時之使者這時輕聲道:「你不再逃避了。」
我轉頭看向她,點了點頭。
「逃避從來不能停止時間錯亂,只有直視,才能開始改變。」
時之使者這時走上前,沒有多言,只是從長袍中取出那本閃著微光的《時間紀錄書》。
她的眼神柔和中帶著一絲敬意:「如果未來真的要改變……那就從下一段選擇開始。」
我伸手接過書,那一刻,掌心彷彿握住了命運脈搏的核心。
命運的筆,這次落在我手中。
我緩緩擡起頭,看向遠方那被扭曲雲層籠罩的方向。那裡是西城,失序的根源、真相的裂口,也是未來真正的十字路口。
那裡也許潛藏著真相,但也可能埋藏著我從未準備好面對的自己。
不是誰的過錯,不是哪場陰謀,而是每一次「不選擇」累積起來的重量。
陳宇走到我身旁,拍拍我肩膀,他的手有點顫,語氣卻努力維持輕鬆:「我知道你會走這一步。只是……記得回來。記得,帶著答案回來。」
我看著他,眼中有太多話沒說出口。
「我會的。」我說,「而且……也許不只帶回答案,我還會帶回那個,完整的我。」
懷錶在胸口再次震動,像是與我心跳同步的節奏,催促著那唯一不能再延遲的抉擇。
這一次,我不是為了修補過去,而是為了重寫未來。